《阅读的力量》季健访谈录:“最美读书人”的故事(16)——访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响雷
偷偷摸摸读书
——访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响雷
不知道有没有一种病叫做阅读焦虑症,如果有,响雷可能患上了。症状是这样的,想读书读不进,放下书又想读,反复发作。他是不愿意自揭伤疤的。在这个眼花缭乱的信息时代,他更多是通过手机、电脑浏览,看新闻八卦、读文学作品、搜五花八门,虽然阅读从未离他远去,但坐下来静静地啃一本大部头,已近乎奢侈。快餐式、碎片化的阅读让人变得浮躁,读书的静气弥散殆尽,这让他越发怀念年少时的读书光景。
那时的阅读似乎是偷偷摸摸的。学生,当以学业为重,除了语数外物化,其它的皆为旁门左道,老师、家长都这么认为,他也信以为真。他的学生时代,学习成绩一直徘徊于中游,不上不下,半死不活。看课外书于他是尴尬的,既不能像优生一样心安理得地拓展知识面,也不能像差生一样无所畏惧地忙里偷闲,而是满怀焦虑、煎熬与负罪感。在这种状态中,他读完了《童年》《简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名著。那里隐藏了怎样的魔力啊,他翻起第一页时鬼鬼祟祟,像干一件坏事,翻开第二页,负罪感消失于无形,他已不是他了。当然,这些书都是向同学们借来的,他购买的第一本书是《水浒传》,用省下的早饭钱买的,那年他读初二。他出生于农村家庭,在《水浒传》之前,他家的藏书,除了黄历,都是学校发的,最多的是《语文》《数学》。
《水浒传》对他有着强大的诱惑力。小时候,爷爷告诉他,读了《西游记》,到老不成器;读了《红楼梦》,到老一场空;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后来才知道,爷爷开列的“禁书”有个响亮的名号——四大名著,他彻底背叛了他。爷爷开过染坊,卖过豆腐,在他眼里,他更像个老夫子。他念过几年私塾,读至《中庸》,对农村人来说够用了,够用便歇了。他乐于用柳枝在地上画些生僻字给他认,讲一些古代文人轶事给他听,以此炫耀学问。让他惊叹的是,年过耄耋,他仍能把幼时所学的《千字文》一字不落背诵出来。“少不读《水浒》”,爷爷告诫多次,他却想趁着年少看看《水浒》到底啥玩意儿,尤其是在课文里学了《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之后。书买到手,却不敢翻,一直藏在枕下,直到暑假来临。暑假里还是不敢现出来,厚厚一本《过好暑假》让他很难过好暑假。父母盯他甚紧,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作业的进度,如果他把《水浒传》暴露于他们眼皮低下,他想不是书皮破了,就是他皮破了。于是那个暑假,他养成了睡午觉的好习惯,睡午觉是被允许的。在棉纱蚊帐的掩护下,他把《水浒传》抽出来,一手摇着蒲扇,一手翻书,仰着看,趴着看,侧着看,常一不小心“睡”到傍晚将近。棉纱蚊帐的透气性和透光度很差,他看得一脖子的痱子,但一遍看完,意犹未尽,又看一遍。开学后,他发现看不清黑板上的粉笔字了,他的第一副眼镜配于该年。
相比较而言,读《基度山恩仇记》的环境宽松了许多,那是初三的寒假。他冠冕堂皇地向妈妈要了钱,跨上自行车到新华书店买书去,因为老师布置了一项顶好的寒假作业——读一本世界文学名著。走前妈妈再三吩咐,别买莫相干的书回来。当把上下两册《基度山恩仇记》递给妈妈检阅时,他心里是直打鼓的。妈妈说,这是小说书吧?他说,这是世界名著。他把作者的名字亮出来,你看,大仲马,法国的。妈妈将信将疑多日,直到请年酒,让当教师的姨娘帮忙鉴定之后,才放宽了心。书是在墙脚跟下看完的,家里太冷,手抱不住书。要不是阳光过于刺眼的话,坐在墙脚跟下的小木椅上晒着太阳读着书,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当看到最后一句“等待与希望”时,他梗在墙脚处怅然若失,何时才有机会再读上一本呢,他等待与希望着。
便是在这偷偷摸摸的等待与希望中,他领略到了钱锺书的博、朱光潜的美、尼采的智,当然也遨游了金庸、古龙的广阔江湖。所憾书籍甚少,未能解馋。打个不确切的比方,读书像吃肉,生活条件差时,无肉寡淡,偶尝一顿,狼吞虎咽;日子好了,天天大鱼大肉摊在眼前无暇顾及,却误把快餐当美味。克服浮躁,保持静气,这可能是医治阅读焦虑症的良方。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他想,是时候对症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