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敲开秀才巷的门扉——陈曦霞
春天敲开秀才巷的门扉
陈曦霞
清明,春便彻底撇清与冬天的关系了,阳光给得慷慨奢侈,满目尽是新的,金灿灿的。在蒲塘的那个下午,完全是跟着感觉走,我将车停泊在古镇小街边的一个未名湖边。
湖边的油菜花开得明媚娇艳。湖并不大,方方正正,有人工拓宽的痕迹。池塘的东侧有几栋正在修建的低层楼房,虽未完工,但已经初见雏形,可见到里面布局的典雅,单是黛瓦青墙,古色古香的门窗已是颇费工夫。路边在切割大理石的师傅颇有些自豪地与我介绍,这将是蒲塘以后最漂亮的休闲中心,待将来完工,必是金碧辉煌的。
这样的时代色彩,不足以吸引我。我的目光被西侧的古建筑群所吸引。小街并不长,也就百余米,但见得几分深远,我沿着洒满春光的围墙西行,青砖砌成的围墙上,藤蔓、枝条碧绿清新。
不觉间,一条条小巷静静呈现在路南侧,繁华俱净,外面的喧嚣被老宅隔绝于身后。
秀才巷,我心中惊喜。来蒲塘前就有所耳闻,秀才巷是有灵性的小巷。两百余米,看起来并不惊艳,此时,它静静地与我相对。小巷中,有住家从这户门楣中走出,一拐,又消失在另一间屋子里。偶尔有人骑着电瓶车掠过我身边,也不鼓噪,想来也是怕惊扰了小巷的清净。我步履轻轻,叩响脚底的石板。
阳光下,小巷两边的老房子旧却不破,低矮但小巧、简朴,散发着时光的气息。一丛丛零星的月季已经风和日丽地开起来了,院门半敞,能瞧见有院子里的芍药也开了,开得大方又明亮,那姿态,俨然在帮主人迎客进门。院子都不大,也谈不上精致的打理,只是依附院墙的蔷薇年岁不小,气势很足,春意渐深,开得无比飞扬,有客来访,在门口站一站,连影子都变成粉的。
小院里的春天,有些许浓,浓得碧沉沉,有些许淡,淡得亮晶晶。
汪曾祺《人间草木》有一句“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我在每户有花的门外都稍作停留,或放缓脚步,与花对视,微笑。
果然,像套娃,像盲盒,秀才巷这条纵深的小巷里,经纬交织,还有数条横向小巷。佛氽桥巷,一个非常美好的传说:镇东旧时河道发大水时,随流水漂流至此处一木匣,木匣中储铜佛一尊,于是有了“古佛庵”,后为方便交通,又在此处造桥一座,取名佛氽桥。时代变迁,河道淤塞,两侧建筑逐渐增加成巷道,顺势而为“佛氽桥巷”。还有南魁星楼巷等,一样充满着神奇色彩。
一如蒲塘的历史,充满着传奇,悠远而绵长。
距今556年的双堂屋前,旧旧的木门,木门上有被虫啃噬过的孔洞。我不敢贸然入内打扰,听闻里面别有洞天,还有堂屋、厨房、耳房、天井等,我只看到外院门前的青石板被脚步磨砺得凹凸不平了;跨进去是家,走出来是国,门槛承载了蒲塘秀才巷双堂屋几百年数代人的家国情怀。
小巷深处有人家。有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在阳光里翻晒着衣服,抬头看到我,微笑着,脸上的皱纹开出了花;在背阳处,一张小茶几,两只小板凳,两位大叔摆开了棋盘,无声胜有声,双方横马跳卒,车攻炮轰,你来我往,难解难分;有美娇娘转头看向先生手中抱着的幼童,难掩欢喜,边走边与孩子温言软语:宝宝,我们马上就到外婆家了。
小巷深处有店家。前方横向小巷口墙角挑出一块黄底红边的小旗——小旗中间书“凉麻团”三个大字,侧边分别是“原浆酒酿”“酒酿馒头”。观望间,味蕾仿佛触到了凉凉的糯米团,有春天甜丝丝的满口生香,有韧劲,有嚼头;周遭暗香浮动,甘美醇和的酒酿啊,熏得春日里的人儿迷失了方向。
小巷边,有一棵小小的桃树。那棵桃花,在春风里,像一位及笄之年的少女,花苞一夜之间便鼓了出来,四月,花瓣已经盈盈飘了一树,几近于白的粉,兼具纤弱和热烈——纤弱到仿佛一场细雨便能将其拍落,热烈到任何走近它的人,视线都会不由自主被它黏过去,再看不见旁的东西。
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小小的秀才巷俨如一幅色泽淡雅线条又明朗的卷轴,满幅的蒲塘市井,人间至味,活色生香。我未喝它的酒酿,心随意动,已然微醺;我只是半吊子秀才,能与它邂逅,沾染一点它的灵气,即是圆满。
古镇白蒲旧名蒲涛,又名蒲塘。自东晋建县迄今一千六百余年。在时光的长河中,年华的流逝为古镇积淀了丰厚的文化底蕴。蒲塘自古就有“钟灵毓秀”之地、读书成才“绝佳胜地”之誉,耕读传家,崇德尚贤,文脉久远。时至清代中叶,蒲塘人文荟萃,名流接踵,其时“通如文风莫盛于蒲”,自唐宋开科取仕以来,蒲塘子弟或历试而冠其曹,或连举而魁其榜,科场屡试屡中。
当年的秀才巷两侧皆为深院大宅,多为书香门第,当年蒲塘子弟黎明即起,既昏不辍,秉烛夜读,蔚然成风,这样环境与氛围,孕育了蒲塘一代又一代文化名人,踏着这条曾经书声朗朗的长长巷路走出的无数诗人、学者、达官贵人,顺着贯穿小镇的自杨州游来的通洋河,走遍大江南北,足迹遍布海内外,蒲塘“淳朴端谨,崇文尚教”的美德更是得以代代薪火传承。
蔷薇开了,日子渐暖了,整条巷子的孩子们撒欢、疯跑,来来回回串门,母亲的许多活计亦要从屋里挪到屋外,而风华正茂的少年亦一手纸书,跟随着母亲走到室外,坐在母亲身旁的小板凳上,静静看书,偶见佳句,不禁朗声吟诵,惹得隔壁院中正埋头做女红的姑娘瞬间乱了手中针脚。一扇厚重的院门,年年便如此般,被春日轻盈地叩开了——这应该是秀才巷远古的景象。
这秀才巷,若是处在闹市,在繁华公园,小巷自然也是一样的美丽,但定会少了这样清净之中的欢喜;而若没有这小巷,蒲塘的神韵会大打折扣,土木只有堆积,没有灵气。但是它们相遇了。
春天敲开秀才巷的门扉,古朴与娇艳,凝固与生长,静默与喧嚣,永恒与突变,对峙着,融合着,构成了最美妙的蒲塘。
无论是如旧时般在无数平平淡淡的日子里,空谷放歌,田埂摇摆,看天井落雨,守一院花开,还是现在的高楼鳞次栉比,更上一层登高望远,蒲塘人一直不慌不忙,怀着念想,等着一个又一个春天的到来,朝耕暮耘,播种希望,收获未来。
秀才巷有燕子来筑窝了,蒲塘的花儿都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