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情缘 ——三 木
方寸情缘
三 木
上世纪九十年代,彼时,我桃李年华。
哥哥领我去和他的朋友们见面,一群的“哥哥”里,哥哥指着那位面色白皙、笑容可掬的年轻人让我称呼:这是你四哥。
白蒲,小镇,一条一丈宽青石砖铺就的小巷深处,四哥的家在那里。四哥的母亲双眉修长,端庄秀丽,为我们做了一桌家常便饭:主食是玉米面饼,那狮子头,米粉蒸肉,蟹黄鱼腐自是美味绝伦,而最不起眼的那道芹菜炒茶干,菜色翠舞苍黄,味道细软劲韧,美味可口,算得上色、香、味俱佳,回味悠长,被我们几个一扫而光,意犹未尽。
四哥告诉我:这可是乾隆御笔提字的“只此一家”三香斋茶干,三百多年历史了,我们白蒲的一绝。那天晚上,四哥的母亲看到年少的我在她家厨房偷偷拈茶干吃,搂着我笑道:丫头,不如做我们白蒲的媳妇?
本是萍水相逢,我只是路人,今世无缘,却记住了白蒲这片风景。
一见倾心。
而立之年,我远赴异国他乡求职。
与亲人离别时的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无不是午夜梦回的煎熬。北美洲的灼日烫伤着我的肌肤,粗犷的饮食搅乱着我的肠胃。我日渐消瘦。那是二十一世纪初期,航空快递还未普及,当家里寄来的包裹通过海运抵达我手中时,已是我在国外的半年之久了。
在一堆的衣物、真空包装食物的中间,我突然看到了它!
我近乎慌乱的撕扯开它的包装:还是那种酽酽的茶色,还是那种别具一格的方寸模样,上面还是那个模压店号!我小心翼翼捏起一片,放入口中:还是那般富有韧性,还是那样味美香芳!
泪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滑落。合着泪水,我细细地品,慢慢地嚼,故土,故人,时光,爱恋,瞬间排山倒海般淹没了我。哥哥在包裹里夹着一张便签,只有四个字:早点回家。
正在这些让我们上瘾和回甘的东西,让我们有活着的感觉。那一包“三香斋”茶干,我放在公寓的冰箱里,每当夜深人静时,我会拈上一片放在口中,它像一味药,为我的思乡疗伤。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这份来自大洋彼岸的柔情,在很长时间里烫帖着我孤寂的心。
再见,倾情。
此次来白蒲,我已人到中年,这一生不算赶,不如沿路慢慢看日光。
多年不见,四哥的母亲已经是古稀之年,白蒲的温润让时光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她依然面色温婉,且行动不急不缓,有条有理。依然是她为我们烧菜,一桌可口的佳肴中,依然有那道我这些年念叨的芹菜炒茶干。
日落西山,四哥陪我喝着一钵暖洋洋、黏稠稠的白蒲黄酒,看我轻轻解开蒲草捆扎的三香斋茶干,目光依然温暖。
“浸豆、糙皮、磨豆、扯浆、煮浆、点浆、包、榨、剥、煮、扎……我们白蒲茶干传统的操作过程有二十一道工序。”四哥悠悠的说:“别看这小小方寸茶干,数百年来一直如此精制打造。”暮色中,站在位处高层的四哥新家窗边,眺望白蒲的绚烂灯火,四哥说:“一如生活,皆是用心打磨,才能成就好作品。”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口中的茶干依然是那种味道,唇齿留香。我突然就想起了那段无名诗:
有很多莫名的想念,并不需要理由
就像陈年的老酒,意兴阑珊
仅浅酌一口,也依然上头
思念这件小事,被我拖了太久太久
横亘于心,又如鲠在喉
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摊了卷轴,一了相思画渠沟……
我想,我与白蒲的方寸情缘,将纠缠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