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买车——陈曦霞
陪父亲买车
陈曦霞
我儿子一开始是这样和我说的:妈,你爹又要买车了。
我脑袋有点晕,有点上头:咱家缺车吗?脚蹬自行车一辆,电瓶自行车两辆,电动三轮车一辆,电动汽车两辆,汽车一辆,他缺啥车?
“他看不上这些。他缺他喜欢的三轮电瓶汽车。”小陈老师明确的告诉我,同时非常深明大义的说:爷爷喜欢啥就给他啥吧,他都这么大年龄了。就算他能活到100岁,也只有二十多年了。
我的父亲就是这么爱折腾,但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每天缠着孙子给他在网上搜电瓶汽车,已经快一个月了;货比三家,他将小镇的实体店全部走过,又独自乘公车到城里搜寻,前后四趟。这次,终于,竟然在距离我家30公里开外的另一个农村小镇的一个专卖店里找到了他心仪的车。
他给我爱人打电话,通知:我要买电瓶汽车。我爱人非常恼火他非得要配置那种少有人用的锂电池。但没有办法。
他给我哥打电话:我要买电瓶汽车。我哥昨天陪他去了一趟那家30公里外的专卖店,五位数的车价,谈价钱时,我哥还价了一千,卖家表示不能接受,我父亲立即口头承诺加八百。我哥也快崩了。但没有办法。
他给我打电话:我要买电瓶汽车。你下午陪我去。我不想去,但没有办法。
我知道,我又被这群男人推到了最前线。除了披上铠甲去战斗,我没有退路。
午饭过后,我饭后茶还没来得及喝,父亲跑到厨房看了我三趟,满脸的焦急与不耐。我叹了口气:好,走吧。
路上,我故意逗我父亲:我们公司有钱人可多了,都是开着奔驰宝马奥迪啊。
父亲很警惕:车能开就行了,攀比干吗?
我说:表舅那电动三轮才四五千啊,便宜啊。
父亲非常不屑:不好看,稀里哗啦的,像花轿子。
如此双标,我是没办法。我只得通知他:到了店里,你别开口了。一切,我来。
D牌三轮新能源电动车,外形、配置都还可以。我在百忙之中搜了线上同款价格,差不太多,那么,还是在线下买吧,至少看得见摸得着有售后保障。那个在我父亲描述中态度和蔼的老板娘在我的节节紧逼中隐身幕后,推出了老板上阵;老板拿药吃,给我打苦情牌。我满足了所有人的愿望:不是锂电池,砍价基本到位,买下了。
付钱时,老板娘现身了,说:还是生闺女好啊。她不知道,这钱,是我父亲自己的。他不要我们的钱。
父亲匍匐在地上去看车尾部电机的号码,是真的细致。父亲将车的每个角落都摸了个遍,是真的喜欢。
车店老板将电瓶装好,陪我父亲去路边试车。回到店里,父亲的脸上有着喜悦的笑意:蛮好。一般人是舍不得买这么贵的三轮汽车的。
我想的是:从今天开始,父亲出行有了遮风挡雨的车子,再也不会被风吹雨打了。虽然,他的活动范围一般只在方圆三百米之内。
父亲将车子合格证等东西收拾好,准备开车回去。我在车外俯身嘱咐:转弯时,一慢二看三通过啊,你要记住啊。
“我怎么不懂?”父亲的沟通方式,永远暴力。
卖家能卖,说明没亏本,赚了;买家能买,说明能接受,满意。我和老板娘聊了两句闲话,和车店老板挥手再见,开着我的车,往回走——自然是想着尾随着父亲,看看老头怎么开车的,是不是遵守交通规则。
远远的,我看见这辆辨识度非常高的小小的雾霭蓝三轮电瓶车(我的车叫小白,我决定,给我父亲这辆车取名小蓝),在主干道和辅道的白线间一会儿偏左,一会儿偏右,没有走直线,有点飘。父亲的车速最多40,我在父亲的“小蓝”后面,看着他开着车子蜿蜒着前行,红灯停,绿灯行。我从他身边掠过,侧目看他,父亲坐得笔直,两手紧抓龙头(拖拉机老驾驶员坚决不要方向盘式的电瓶车),神色专注,又微微有点小矜持。
我的心,突然也飘了——
二十年前,我儿子还是幼儿园学龄前儿童,我们给他买了第一辆自行车,黄色的。学车的他咬着牙,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终于,他跨在那辆小黄车上,用力蹬着,车子摇摇晃晃上路了,我在他身后看着,忐忑又欣慰。
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一幕,看着前面父亲开着“小蓝”,我突然悲从心头起:二十年后我的父亲,会不会还能在我前面让我看得到?二十年后我的身后,我的儿子会不会也在想着我的苍老而泪流满面?
父母是我们与死亡之间的屏障,当有一天父母不在了,就只剩下我们直面死神了。
不再提速,跟在父亲的“小蓝”后面,我慢慢开着车,任身后不断有车鸣笛,不断有车从侧边超越,我只想一直跟在父亲身后,一直跟着他,就这样看着他,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