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莲 叶 何 田 田 ——文逸
莲 叶 何 田 田
文逸
“他也老了。”
洁轻轻掩上门,坐定下来,看着我,一双眸子,如清水里滚动的黑豆,声音在喉咙里打圈,我却听到了。
我知道,他是谁。
“谁不会老呢?”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环顾着这气派的主任办公室,眼前这位头发短短,业已发胖的女人,几乎脱掉了所有的女人味,只有那双小手,还是粉嘟嘟,软绵绵的,手背上,依次排开的酒窝,一个也没少。
我们是从扎羊角辫子时,便开始了友谊,心贴心,是一个夜晚开始。
没有想到的是,二十年过去,她竟然还没有忘记,一口提的,还是他。
那是个外表有点像亚宁的男孩,瘦长挺拔,像春天新插的嫩柳,没枝没蔓,光洁,透着青青的气息。那滚动的喉结,与一双毛茸茸的眼,还有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很受女孩子喜欢。
他和我们,同进了文科班。
很快,我们三人,就像平展展的秧田里,冒出的野苗,成绩探出了一头,而且互不相让。
高考结束后,他跨进了北国的一所重点大学,洁和我竟落榜。
来年,洁去另一所中学复习,我还在原来的中学。
洁从此一考竟是七年。
又一年高考结束了,原来整日喧哗的校园,寂静得像是睡着了。通知书又发过了,始终没到洁的手。她已上了分数线,只是体检,因近视被刷了下来。
她已准备在这老校里代课,边教学边复习。
那个黄昏,他来找我,一起去看洁。
他把他的单车,丢在我这里,骑着我的车,驮着我,慢悠悠地骑上路。
八月的田野,正是旺盛的季节,稻已抽穗扬花,飘着青甜的香气,马路宽阔笔直,两旁是高高的白杨,树叶像小摇鼓,在风的嬉戏里,轻盈地翻腾。
一路听他絮叨,竟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到了。
那晚,洁特地去买了啤酒,在她简陋而整洁宿舍里,招待我们。他一杯啤酒下肚,脸,竟然红了。洁喝了很多,我则以茶代酒。
回来时,月牙弯弯,亮闪闪地,如锋利的镰刀;巧云浮游,像挂在半空中,田野里蝉鸣四起,他骑上了小路。
骑了一会儿,就觉得香气扑鼻而来,浓郁而清丽。他让我下车,说是小路太不好骑了。没走几步,一片开阔的藕田,展现在眼前。
我们不由得止步。他撑住单车,走到我身后,这个昔日的同学,一年一别,竟又高了许多,我只有他肩膀高了。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他近乎耳语的吟诵,似烟如雾,搅着那花香,滚动在青青草尖上。
夜有露,臂上有了凉意。送我回家后,他骑上他的单车回了家。
开学后,他那漂亮的钢笔字,延绵了我的视线。
又一年高考过去,洁依旧落榜,只差半分。
我不由得感叹命运对她的不公。暑假里,我又去看她。她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她。
我们相对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一切客套,都是虚伪。
电,老跳闸,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我们点上蜡烛。她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红红的。
“每次高考前,他都会给我来一封信,鼓励我,说是希望我考上。可是,我真感到压力。”她低着头,不住地擦着泪。
“谁?”
她把信展在我面前。那些漂亮得近乎完美的钢笔字,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的心砰砰乱跳,挣扎着看完。信很平常,我却不知说些什么。我没有告诉她,我正常收到他的信,而且是,一个字开头。
后来,洁也有了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跟他极像。他的来信,我全锁了起来。他在遥远的地方,成家立业。
“在哪看到他的呢?”我说。
“在电视里,他在一座古暮边。镜头不能近,眼角都有了鱼尾纹……”
我不知道。
这么多年,我从没打听他的消息。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
(值班编辑:陈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