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男孩
阳光男孩
江苏省如皋市第一中学 陈培
张畅身高1米80,肤色有点黑,绝不像是一个来自上海的孩子。他穿着灰夹白夹黑的校服,一点也不能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
认识张畅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
那天新生报到,班主任需要在校门口接新生,还要把新生送到宿舍去。因为防疫的要求,新生只能在校门口走下父母开的车,然后自己去操场集中。在查验了行程码、健康码、72小时内核酸检测呈阳性的相关证明报告后,学生才能去宿舍放下行李,然后去教室签字报到……
作为任课老师,我被安排在教室负责迎接新生,督促学生填写各种表格、安排座位、随时向级部通报报到人数。我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张畅的。
我坐在讲台前看书,张畅进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在意。直到他走到我旁边,放下背包,喊了声“老师”,我才抬起头。
“我姓陈,是你的语文老师,以后叫我陈老师。”我打趣的跟他说。
“好的,”张畅一边放下背包,一边擦汗,一边说:“老师。”——他还是省略了一个“陈”字。
张畅签字的时候,写得很认真。但“张畅”两字写得很大,占了上下两个空格。字写得一点也不“含蓄”,踢腿伸胳膊的。
签好字,张畅直起身来,“嘿嘿”地笑了一下,有点腼腆地咬了一下嘴唇。我估计他是因为签字占据了别人的格子,有点不自然罢了,倒不是因为字。
后来……后来他就成了我的学生……
张畅听课的时候,喜欢左手放在桌子下的两腿间,右手夹着笔,撑着头,眯缝着眼听课。偶尔也在笔记上写着点什么。课文背诵总是落在别人的后面,总赶不上趟。他的课桌子上也总是堆满了课本、资料。所以,他只好经常性的歪着坐。上课后,要找一本教材的话,他总先站起来,左手把桌子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拿起来看,右手便把看过的书,塞到左腋窝下。然后蹲下他那高高的个子,脸凑在抽屉里翻,好不容找到了,猛地站起来,头撞在桌子上,桌子上的书,又 “哗哗”的掉地上,弄得满教室的同学都对着他“侧目”……
上课的时候,我总觉得张畅在打瞌睡。因为他撑着头的右手总是遮住眼睛。于是,我敲敲黑板,提醒说:张畅,把这句话记下来。张畅,这个句子写了吗?张畅,你复述一下我刚才的话……
每到这时,张畅总懒懒的回答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感觉说多了,效果也不大,也就有点懒得去理他了。
期中考试,张畅语文得分班级倒数第一。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想到了欧·亨利的小说《最后的常春藤叶》……
此后,张畅便完全走进了我的视野:早读不出声,站着读;作业不完成,去我办公室补;上课打瞌睡,教室后面站;不好好做笔记,告知家长……直到有一天——
课前我就在班级布置了作业,预习苏轼的《赤壁赋》一文,要求会解释默写其中的生字词。上课时,我喊了四个学生去黑板默写,其余同学在位置上默写订正。开始只注意黑板前的学生默写,并没有留意张畅。巡视到张畅位置的时候,张畅可谓是“正襟危坐”,这有些反常的举止,引起了我的注意。
“张畅,把你默写的拿给我看!”
张畅没动,我以为他没听到,于是,就重复了一下。
“我没默写……”,张畅嗫嚅到。
这回我听清楚了,但故意加重语气说,“张畅,把你默写的拿给我看。”
张畅终于坐不住,黑黑的脸,看不出是不是红了,半晌,他犹豫着拿给我一张纸片。
不看便罢,看了心里便升起了一股火。
那是一张怎样的纸呢?那是一张有点皱、缺了一个角,像是不小心被撕坏了的纸。纸的正反面画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面有外语单词、数学公式、历史事件……还画有一个长头发的成年的女子,嘴上被画上了胡须……
我气不打一处来,将纸片摔向他。可纸片并未发出撞地时的“咚”的声音,只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前排一个女生的背上,又滑到地上。那女生一脸惶惑的想捡起那张纸片,被我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我问张畅,为什么不默写。他说,他默第一个的时候,就不会,于是就没默。
全班的同学都静静地看作我俩。我便狠狠地说道:“站后面去!”
张畅倒也没多说什么,拿起语文书,又从抽屉里找到一支笔,走到了教室的后面,手托书,听我讲课。听了没多会,他又跑到位置上来,说找笔记本,被我制止了。他不情愿地放下了笔记本,仍然站到教室的后面……
此后,我便不再理他。
上课喊同学答问题,他周围的同学被我喊了遍,我就是不叫他。
他明显感到自己受到了冷遇……
有一次,我讲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时候,说这句妙就妙在“化无形为有形”,反应了诗人独特的审美创造。他来一句,“李清照写的”,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我问同学们“春江花朝秋月夜”中的“花朝”是指什么?他坐在位置上,插嘴说,“开花的早晨”。我知道他不怀好意,直接说,“花朝”是二月的别称。就像十一月称“冬月”,十二月成为“腊月”一样……“哦……”张畅夸张地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高声说道,惹得同学们都抿嘴而笑。还有一次,为了说明“柳”这一意象的含义,我就举柳永的《雨霖铃》中“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来加以说明。问学生为什么柳永晚上要睡在“杨柳岸”边呢?张畅接茬说 “又不好睡在我们教室”,又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我正色道:确实不好睡在我们教室,因为我们教室太普通。因为只有在杨柳岸边,才有了依依的情怀……我忽然看到张畅的脸色一变,竟不自觉的坐正了身子。
星期天的下午,操场上都比较喧闹。秋天的天高云淡,总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金色的夕阳,暖暖的地照着,多彩的世界,给人以遥远的梦想。五六个学生,在篮球架下对阵,专注和认真,听到的只是粗重的喘气声和篮球拍击地面的声音。拦截、传送、突破……一招一式,让我想到了青春、想到执著、想到了勃勃的生机……突然,一个学生带球前突,左躲右闪……篮下,虚晃,出现拦截的空隙,弹跳、左手托举,瞄准,右手推送……篮球应声而入……夕阳拖长了他的身影,那凌空的一跃,竟然不自觉的定格在脑际……定睛一看,却是张畅。
我远远的竖起了大拇指,挥动双臂示意……他看着我,说,老师,看我的。于是带球、起跑,远投……一气呵成。夕阳下的股股暖意,漾满了心头,像涟漪,由心中向外推送……原来,张畅就是那“阳光男孩”。
第二天上课前,张畅拿着一个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我跟前。“陈老师,这是我上次没有默写的词语,我默写了三遍,抄写了10遍。”他诚挚地说。看不出他的脸色的变化。我翻开了他的笔记本,除了工整的抄写的词语外,还有一行红字。写的是:陈老师,你以后看我的。
“怎么用红笔书抄写的?以后,笔记什么的,用黑笔书写。红笔 ,留着我用。”我打趣的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