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痘和书的故事—— 陈曦霞
青春痘和书的故事
陈曦霞
从柯基犬开始说起吧,这故事,其实与柯基没有关联的,但老李有只柯基。
清晨或傍晚,经常看到老李带着他的柯基犬在这条路上溜达。这柯基是典型的矮短肥,目光呆萌,跑起来连蹦带跳的。
老李一般是沉默地在前面走,柯基在路边拉撒,看主人跑远了,赶紧狂奔——有点连爬带滚的意味。老李偶尔也会回头看看它,不会像有些铲屎官那样嘴里叽叽呱呱。估计这柯基跟他也是有了年头了,或者是,老李根本就是个话少的人。
对,我认识老李,差不多三十多年了。那时候,我还是个未成年儿童,而他,是当时这个乡村小镇上唯一的新华书店的店员。他现在也应该是耳顺之年了。
那时候,刚升初中的我非常喜欢看书——看教科书之外的一切杂书。小镇上的新华书店里有着太多这样要命的“蛊惑”,几乎每天都会诱惑着我前往。
书店那时候是半开放式的,一些书放在书架上,一些锁在玻璃柜台里。书店里年轻的店员有当时还不是老李的小李(我也是偶尔听到别人这么称呼他的),还有一位更年轻的小伙子。
他长得比小李稍微胖一点,有一张娃娃脸,脸上有两只大眼睛,还有不少的青春痘。看到每一位进入书店的人,青春痘都是用那双炯炯有神(原谅我用了这个通俗的词语,在漫长的记忆里,我找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容他的眼神了)的眼睛盯着来人,脸上的表情很丰富,好像兴奋,好像欢迎,又好像是紧张和戒备——那时候,书店经常发生盗书的事情。
如果换成现在开放式的书店,盗书的可能性不大,喜欢什么书,拿下来,靠着书架,或坐下来,哪怕躺下来,你可以从早看到晚,不会有人来过问你,但三十多年前,陈列的书籍都是样本,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决定你拿在手中的书是买,还是不买。这无疑让像我这样嗜好书又没钱买的“孔乙己”很痛苦。
每天中午,我在上学途中进入书店,假装浏览书架上的群书,其实是目标明确。抽出那本早就欲罢不能的小说或散文集,假模假样乱翻,其实是记得昨天看到了哪个章节了——背后,我感觉着那个青春痘灼热目光的熨烫,我偷偷一瞥,换个姿势,再赶紧看两行,再瞥一眼,再看两行┄┄在青春痘准备离开收银台走过来时,我迅速将书放到书架,开溜。
在“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游击战里,我囫囵吞枣着《红岩》、《基督山伯爵》、《失火的天堂》、《菜根谭》……从红书到言情到世界名著到山海经。某日,我突然发现,我看进去的东西,被一次又一次在与青春痘目光的交战中,蒸发了!
从不买书只偷看书的“老赖”,到只要碰到青春痘的目光,就心如小鹿撞,那个心理历程“发酵”的过程,大概持续了半年左右吧。那一年,我大概十一、二岁吧,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在忐忑的同时,很是纠结青春痘的青春痘——其实,那时候,我自己也开始满脸爆青春痘了。
青春痘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除了在我口袋里终于有零花钱的时候,财大气粗去交费买我心仪已久的书籍时,他报一句书价。
后来的后来,小镇有了文化宫,里面有很多大型月刊、双月刊的杂志,什么《十月》、《当代》、《芙蓉》之类的,只要交一定的押金,在规定的时间内借回去还回来即可。我终于不用在书店里偷偷看闲书了,转战到了在家里被窝里偷偷看闲书。
而青春痘给我带来的纠结,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想当年,终究是自己少不更事,哪像现在的孩子,说有的小学生就已经懂得“男男女女”了。时代不同了。
当年是小李的老李,他应该不会记得那个三十多年前和他小同事“眉来眼去”的那个黄毛小丫头的。而青春痘,早就不知去向。世界说小就小,天涯也只会是咫尺,有缘人总能相见;世界说大就大,哪怕是一个小镇的两个人都可能一辈子遇不到。
现在的老李还是住在小镇,我还是经常会看到他。他经常推着一辆自行车,后面装着个塑料篓,陪着柯基在路上走,在柯基累了的时候,老李会抱起柯基,将柯基放在车篓里,一人一狗默默无语继续前行。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当年的一切早已经物人皆非了,唯有我保留着看闲书的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