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突突突,看,拖拉机!——陈曦霞
突突突,突突突,看,拖拉机!
陈曦霞
保时捷和拖拉机是一对好朋友,尽管大家都认为他们差距好大,他们还是常常一起去兜风。
一天,拖拉机看到一个农民,忽然想起他应该去帮农民伯伯耕地,就和保时捷道别。保时捷可舍不得朋友离开,他说:“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拖拉机说:“不行,我去的地方不适合你。”保时捷说:“我可是保时捷啊,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拖拉机说:“我是去田里耕地啊!”
保时捷不顾朋友的劝告,冲进田里准备耕地。他使劲地踩着油门,可是轮子在松软的泥土里空转,就是无法前进。保时捷被扬起的灰尘弄得灰头土脸,幸亏好朋友拖拉机把他拖了出来。保时捷羞涩地低下头,他心里想:真不该不听朋友的劝告。
拖拉机一会儿就把地耕完了,他和保时捷又开心地一起去兜风了。
——落笔前,突然想到了这个童话,心里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我的父亲四十多年前是开拖拉机的,或许,时间还要更早一些,久到那时候还没有我。我打小就记得,父亲和他的拖拉机几乎是“连体”的。
父亲是什么机缘成为了拖拉机驾驶员,他或者说起过,但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时候,整个村里只有这一辆最老式的手扶拖拉机,它是全村田地耕种的惟一机械化,也是非常重要的运输工具——不能是交通工具,因为耕地、运输远比交通要重要。
所以,在我上学的时候,虽然小镇学校离家只有两里路,但顽劣的孩子们还是想尽办法去攀爬这辆“顺风车”。坐在后面拖厢里颠簸的感觉,一定是很好吧,但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捎带过我。每次在路上,远远看到父亲一脸高冷地开着他的拖拉机,像不认识我一样,突突突,突突突,从我身边经过,后面跟着一群狂奔的上蹿下跳的野小子,我被土公路上掀起的尘土弄得灰头土脸。
那时候的春种秋耕,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父亲要将几乎一个村里的几百亩地在有限的时间里全部翻耕好,他只得日夜不停的开着拖拉机在田地里跑。从这块地,到那块地,从这个生产队,到那个生产队……乡村的上空,从白天到夜晚,总是回荡着“突突突,突突突”的拖拉机声。那种手扶拖拉机的声音并不是现在这种大型收割机的轰鸣声,它是柔和的,有节奏感的,笃定又沉重。
开拖拉机的父亲是骄傲的,但无疑也是辛苦的,导致他的个性在狂傲和暴戾间挣扎。没有母亲疼爱的我是渴望父亲怜惜我的,但显然是不可能的,父亲一直和他的拖拉机在一起,很少在家。
我们的父辈们,都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存而竭尽全力着,不懂温情,不懂享受。
小时候的我常常午夜梦醒,在祖母的怀里听着寂静夜空中飘来的“突突突”声中感受着父亲的存在,虽然他几乎从来没有对我亲昵过,但我知道,我能吃好穿好,都是父亲给予的,都是这“突突突”的拖拉机给予的,我知道他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方圆几里的乡邻们都夸父亲“神气”(机灵)。的确,只有小学学历的父亲将拖拉机所有的脉络都摸得门儿清,乃至几十年后有后生来请他修理大型拖拉机,他依然能手到病除。那时候,父亲在耕种之余用拖拉机搞运输,他开着拖拉机白天去如皋县城,晚上去南通市区,甚至,父亲开着拖拉机数次横穿过上海。因为上海那条巷子太小,朋友想送给他的一套红木家具没能弄出来,这事让他一直念叨至今。
有着驾驶拖拉机经验的父亲后来被镇上建筑站站长看中,找他去站上负责建筑机械、设备安装和管理。当年的父亲是经过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我无从知晓,结果是他丢开了拖拉机龙头,换到了建筑行业。父亲凭靠着一腔孤勇硬生生闯出了另一条大路。
“路是闯出来的。”,在我而立之年时,父亲对我说的这句话促动了我漂洋过海,并让我一直铭记至今。
农业社会,世世代代,从春回大地起,农民们耕地、播种、移栽、施肥、打药、除草、抗旱,在田地间忙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是最真实的写照。有了拖拉机,耕种和播种实现了部分机械化,如今,农村种地实现了更多的机械化,看不到农人们的繁忙了,少了秋收热火朝天喧闹的景象了。农田里还会有手扶拖拉机在耕种,但也是很稀少了,大部分换成了大型拖拉机,效率大大提升了。乡村寂静的夜空里,再也没有“突突突”拖拉机在田地耕种的声音萦绕了。
乡村公路上,还是会偶尔见到装载着红砖、石子、黄沙、水泥或垃圾的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突突突,不急不慢,在路上缓缓前行。冬日,早晚有雾时,上下班途中常常“车马”拥挤,加进来一辆拖拉机,更是焦躁无比。突突突,突突突,它拦在你前面,你跟在后面,鸣笛是没有用的。你急,或者不急,他都在那里,不急不慢,缓缓前行。遇到上桥路,跟在拖拉机后看着它艰难地爬坡,真是一种复杂的感受,彼时,如我副驾坐着小姑娘,我会调侃:我对你的爱, 就像拖拉机爬坡这样轰轰烈烈。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只要你按时到达目的地,很少有人在乎你开的是保时捷还是拖拉机。父亲与他的拖拉机已经成为了历史,已是古稀之年的父亲现在开的三轮汽车不是方向盘的,是那种摩托龙头的,我想,他还是没有忘却当年开拖拉机在乡村田野日夜耕种的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