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与稻谷—— 陈曦霞
老爹与稻谷
陈曦霞
老爹不在家,我找遍了家里家外,院里院外,他不在家,背着我,一个人跑了。
我这才和隔壁的小花厮混了一会儿,他就跑了。
他能跑到哪里去呢?这地里稻谷已经收割上岸了,田边的油菜也早就栽种下去了,已经恢复了元气,用老爹的话来说,长得像我一样,肥头大耳的,蚕豆也长出地面一寸来高了,这闲不住的老爹,能跑到哪里去呢?
我站在家门前,仰头望向外面那片田地。一大块田地,被一条条阡陌小道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横的,竖的。地里是收获之后留下来的稻茬,一垅一垅的,高高低低,像狗,哦,像我们啃过的一样。
远远的,我看到地里有个人影。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老爹,毕竟我们的视力也就100米以内,我并没有老,是基因使然。我眯起眼,用力呼吸了两下。
是老爹的味道。
我顺着门前的台阶跳到了田间小路上,顺着向南的小路,我埋头嗅着老爹的气味,一路连蹦带跳到小路尽头的那道高高院墙边,顺着墙根,我再折向西,再跑一段路,又是一个岔路口,再转弯向北。
是的,是老爹。
老爹弯着腰,右手握着一把镰刀,左手拢起地边几株站着的稻谷,非常利索地一挥手,手起刀落,稻谷就整齐地倒在了他手中。
在他脚边,已经有了一捧稻谷了。
现在农田收割都是机械收割,田地边难免会有一些被遗漏的稻谷被收割机遗漏了。老爹原来是来“捡漏”的。难怪一大早我听到“霍霍”磨刀的声音了。
我在老爹的腿边蹭他的裤腿,老爹用他握着的稻谷轻轻在我脑袋上敲打了一下:你来干什么?帮我割稻啊?
我当然不会干这个,我得先在这路边留个记号。
老爹穿着农村人干活的深色围兜,胸口还绣着一朵小雏菊;老爹的腰身已经佝偻了,他老得像一棵老树根,再也无法健壮和挺拔了;老爹的眼神不好了,在田边慢慢寻找“漏网之鱼”,但还是有漏掉的。
我不想提醒他,毕竟那边蹦跶着的野鸽子、喜鹊和乌鸫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得给他们留点冬天的口粮呢,虽然他们都喜欢在天上飞,不下来和我玩,但是我还是喜欢追着他们玩。哦,还有小蛤蟆、小田鼠、黄鼠狼,当然,他们是不吃稻子的,他们看到我就会跑,我们玩不到一块儿。
我开始在田地里向南,向北,向东,向西,到处溜达,这里比家里的院子大多了,大得好像没有边界。走几步,我会回头看看老爹,再走几步,再回头看看老爹,看着他仍然在一块地一块地的田边慢慢找寻,割着零星稻谷。
稻茬扎着了我的脚掌,我顺着被收割机压扁的地方走。一不小心踩到了水洼,我连连甩腿。
倒不是觉得泥土脏,这土里能长出老爹看着就挺直腰板的稻子,麦子,能长出开眼睛花的蚕豆,还有金子一样的油菜花,还有很多老爹喜欢吃的蔬菜,还有很多人们憎恨的我却喜欢的野草野花。
我甩腿,只是单纯的觉得脚上湿漉漉的不舒服而已。毕竟我也算是只宠物狗,家里年轻人回来会帮我洗澡,我也是有讲卫生的习惯的。
我在一丛稻草上打了几个滚,有点累了,我想趴下来睡会儿才好。
转头看老爹,已经割到了一大捧稻谷了。
这些被遗漏的稻谷,现在鲜少有人去捡拾和收割了。农田越来越少,种地的人更是越来越少,春耕夏播秋收冬整,谁还愿意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农活啊?老爹这几株几株搞半天,一把稻谷割回家,能打下来几捧米呢?他不知道,家里年轻人买了给我每天吃的肉罐头的价格,不知道高过老爹每天吃的米饭的多少倍了。
年轻人喜欢我,是因为喜欢撸我,老爹是每天陪我的人,他的世界和我一样,只有家,和眼下这块土地了。
老爹抬头看看太阳。暖冬的太阳并不刺眼,日正当中了。
“家去。”老爹转头找我,看到我在不远处,他俯身抱起稻谷,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
我跳起来奔到他的脚边,抬头,看到老爹并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怀中这捧稻谷,眼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