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思语——纪友根
岁月不是偷走父亲青春的小偷,我才是。
今天是父亲五周年忌日,按理是应该回去祭拜的,但因疫情特殊,只能电话再三嘱咐母亲代为祭拜,祈祷亡父在天堂一切安好。正因如此,怀念父亲的感觉非常强烈。父亲辞世已经很久,可我一直感觉父亲仅仅是一次远行。
一
小时候,父亲留给我的印象非常朴实,也非常严厉。
父亲曾经是一名教师,还是城西乡薛庄小学的负责人,1962年响应国家号召下放到农村,从此成为一名地道的普通农民。后来落实政策,父亲先是做了数年代课教师,后被分配到乡镇企业做了一名供销员。
作为我曾经的小学老师,同时又是我父亲,家父对我一直非常严厉,要求其他学生做到的,他总是要求我先高标准做到,稍有违反,其他娃儿无法享受的“待遇”我总是享受“特权”,轻则罚站罚跪,重则忍受柳条的皮肉之苦,并且我从来不敢有丝毫反抗,因为反抗是有“利息”的,所以我小时候一直以“畏惧”和“敬而远之”来面对父亲。现在想想,父亲的严厉对我日后勤勤恳恳做事,堂堂正正做人起到了积极的帮助。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我继承了父亲对学生的“严格”,我总想:宁可我的严格让学生恨我一阵子,也不能因为我的放纵让学生今后恨我一辈子。这,大概就是父亲留给我最大的财富了,让我受用一辈子。
后来父亲去了厂里当了供销员,看着别的供销员家里不是日进千金,就是腰缠万贯,我曾斗胆问过父亲:父呀,同是供销员,怎么人家那么富裕,咱们家就如此清贫呢?父亲一脸严肃的回答:你以为那些人拿了自己不该得的东西,他们就安心吗?他们就会富裕一辈子吗?做人要本本分分。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问类似的问题了。
父亲跑供销经常要出远门,那时总是我们姐弟几个清晨送父亲去如皋长途车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非常想争取机会送去父亲,似乎父亲一旦出差,就会丢下我不管一样。这,也许就是永远割舍不断的亲情在起作用吧。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每次我去送父亲,父亲都会在长途车站周边买个肉包什么的奖励我,而我的两个姐姐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愧对我的两位姐姐了)。吃完肉包往回骑车,速度杠杠滴,心里暖暖的,神采飞扬的。
作为供销员,父亲一直坚持忠心耿耿,公私分明,从不假公济私。那是个计划经济时代,父亲的任务是从各级主管部门争取塑料粒子的计划,把塑料粒子采购回来,厂里生产成编织袋,再由父亲销售出去。一件事情令我刻骨铭心:父亲层层托人找到中央化工部,争取到了20吨塑料粒子的计划,可是厂里的产能不大,只能“吃得下”10吨,“天经地义”的做法是先把计划拿下来,10吨给厂里,10吨卖给别人赚差价。这样既不违法,又能中饱私囊,可是父亲没有这么做,他请示了厂里领导确定只需要10吨之后,又折回去向化工部领导打招呼退回了10吨的计划。
父亲的这一做法让很多人大失所望,说他迂腐世故不圆滑,现在想来,这也是父亲一生平安、受人尊敬的主要原因。我力挺父亲的这一行事风格。人,千万不能觊觎身外之物,否则会因小失大,最终甚至身陷囹圄。
二
随着年龄的增长,家庭也在父亲的带领下发生着积极的变化。小学时,家里由三间草房变成了四间瓦房。忘不了父母为了省几个钱不辞辛劳用平板车到离家几十里外的胜利乡拉大梁和椽子的情景;忘不了我们全家为了省几个钱在一墙之隔的砖瓦厂乱砖中挑选形状规则的稍大点的断砖拉回来的情景;更忘不了全家在父亲的带领下买石灰回来,自家挖坑,自家泡石灰的危险而辛劳的情景;父亲的精打细算使得四间瓦房当时几百元就搞定了。非常敬佩父亲的勤俭持家,也非常感谢当时很多好心人的热心帮助。
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家里并非七家梁的四间老式瓦房已经远远落后于当时的形势了。于是父亲举债新建了一座三上三下外加楼梯间的楼房,这在村里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几座楼房之一了,宽敞明亮的房间对于当时的三口之家已经足够安居了(两个姐姐当时均已出嫁),可是父亲却因操劳过度日渐苍老,白发顿生,面容憔悴,母亲也因超负荷运转渐渐驼了腰背,佝偻前行,行动渐缓。
添了房子,老了父母,吾心痛矣!
三
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我的工作先后经历了两校合并(1997年7月),三校撤并(2011年7月),异地调任(2017年8月)等环节。个人家庭生活也经历了结婚生子,城里买房等人生历程。无论对工作还是家庭,父亲总是满满的“不放心”,我回家看望他们或者电话问候时,父亲总是问:工作怎么样?要对学生负责任呀;爱人孩子都好吧,家和万事兴呀。虽然每次听起来都是一句重复的话,但是现在想来包含着父亲对儿子多么深入骨髓的谆谆教诲呀。父爱如山,这种如影随形的关爱(当时听起来也许觉得是无尽的唠叨),伴随着我一直至今,也必将让我受用终生。
父亲的为人耿直、勤劳朴素、乐善好施、公私分明,我将毫无遗漏的继承。
四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2017年暑假,我调到离家近40公里的新单位工作,因为距离等原因,工作、生活基本上都在学校。对父母的问候基本上是“我在电话这头,父母在电话那头……”
那天是周五,父亲打电话告诉我说身体不大舒服,但无大碍,让我不要过于担心,第二天和他去中医院请医生看一下,我让他在家等候,我周六上午回去接他。第二天细雨蒙蒙,我打电话回去时母亲告诉我说父亲已经骑电瓶车去中医院了,于是我直奔医院,一路联系熟悉的医生,等我到达时,他已经在门厅里候我多时了,于是匆匆带他办理手续,做各项检查,下午检查结果陆续揭晓,医生建议住院治疗,我寻思保养保养也好,于是办理了住院手续,父亲坚持让我赶紧回校别耽误工作,他说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还有两个姐姐会经常看望陪伴他。我执拗不过父亲,只要顺从他的意思返校工作了……
父亲住院一周之后临近元旦,医生说元旦前后是两个报销政策,建议父亲回家元旦后再来,其实,父亲住了近10天的院并无明显好转。回家之后情况大不如入院时的状态,等我元旦回家看望他时,他连说话都很艰难,饭也吃得少之又少,喂了父亲几口饭,我心如刀绞,当即决定赶紧送他去医院。于是去了比较熟悉的城西医院,在朋友的帮助下很快办理的住院手续,上午检查,中午开始输液……可是第二天医生就打来电话,说要和我当面交流病情,我一听如五雷轰顶,知道情况肯定非常不妙,火速赶到医院,医生已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完全不能也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可是别无他法,只得签字并请求医生尽力救治。下午又转到ICU,傍晚时分,父亲出现了高危状况,赶紧急救……看着父亲的双手被绑在ICU的两个扶手上,表情很痛苦也很无助,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有一种灵魂脱壳的感觉,心里不断祈祷:亲爱的父亲,你一定要挺住呀。与此同时,我赶紧联系人民医院的X院长,请求他们支援抢救,他说需要用救护车备上急救机器和相关药品把人转运过去,还不能保证途中是否出现意外,并且费用比较昂贵,我说只要有一丝希望,再贵也要救救我父亲,哪怕我拆房子卖也在所不辞。可是事与愿违,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刚到楼下,这边医生就停止了抢救……回家的路是那么漫长,外面下起了冷雨,天空浑浊不堪,北风和我一道悲鸣怒号。
父亲停在家里的一周,正是隆冬时节,我每天每夜都伴随在他身边,因为我不愿接受他已经离开我们这一事实,每次半夜醒来,我都要仔细地端详父亲的面庞,观察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希冀能有奇迹发生。七天七夜,所有的希冀都成为了泡影,父亲最终在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嚎哭中回归了大地。
从此,我再无父亲可叫。我的那个光明磊落而又爱子如命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深深怀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