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年 ——陈曦霞
小 年
○陈曦霞
我上班的单位是一个跨国上市集团,却又是家本土民营企业,我们老板可以在中元节放半天假给农村人回家去祭祖,却又能在年终因为内部荣誉评优搞得鸡飞狗跳。
复杂的公司,复杂的管理,复杂的心情。不管怎样,我们打工人端着别人的碗,就得受人管,为了那几两碎银,哪怕日复一日冲锋陷阵,也只能在所不辞。
在我忙得恨不能将两只脚搬到桌上一起码字的时候,有朋友发来信息:我在逛菜市场,购买年货,明天小年了。
我笑了,终于在痛苦中有了一丝慰籍:估计我家年货我爹都买得差不多了。
今天小年。
小年通常被视为忙年的开始,意味着人们开始准备年货、扫尘、祭灶等,准备干干净净过个好年。上午回到家,果然。
我爹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唇边叼着一根烟,右手提着一把菜刀,左手拎着一只大猪腿,放在筛子里,正在费力“解剖”。
“这猪腿肉腌起来。”我爹抬眼看我一眼,说。
我深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慢慢说,慢慢说,慢慢说。
放下手里蔬菜,我在我爹对面蹲下来,假装对面前的这一大坨肉非常垂涎,慢慢说:我家一年到头吃咸肉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这腌制品,还是少吃一点吧,尽量吃新鲜的。
我爹粗声粗气说:哪里吃得了?冰箱两抽屉的鲜羊肉,还有我刚买的猪肘子,还有昨天刚做的虎皮肉,狮子头┄┄
我又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鲜肉上抹上食油和白酒,密封好,锁水,放速冻里,要吃之前一块一块拿出来,多好。冰箱整理一下,会有空间挪出来的。
我爹思考5秒后,果断丢下菜刀:你来弄,我来整理冰箱。
我埋下头狡黠地笑了。真不容易啊,能让我爹终于放弃了腌肉的打算。当然,他还是会去超市买现成的咸肉回来吃,或者看的。
我刚将肉一块块抹上油和酒,包好,码在冰箱抽屉里,我爹又拎着一条六、七斤重的大头鲢进了厨房:昨天门前池塘里弄的。今天中午烧鱼头汤。其它剁开来放冰箱。
我赶紧擦手,拿出手机:等一下,等一下,我来拍个照——之前有朋友在我家门前垂钓,啥都没钓着,他怀疑我家池塘里压根没鱼。这每年年底十来条大鱼就是年年有鱼的见证啊,而且,这可是地道野生鲢鱼哦,味道鲜美哦。
大鱼,大肉,大鱼,大肉。还没吃饭,我已经快没胃口了,但是,我不能说。
冰柜里满满当当的,从最底层的雪里蕻馒头,到最上层的牛、羊肉,虎皮肉;冰箱里更是“百宝箱”,红枣,花生,猪大肠,狮子头,鳊鱼,鲢鱼┄┄客厅桌上,小橘子,坚果,苹果,花生,桂圆干┄┄过年零食都已经摆开来了。
我爹在车库里又在“砰砰砰”剁剁剁,他今天一大早坐公车去市区超市买了鸡头鸡脖,一大盆,说冰箱没地方放了,腌起来,“过年煮给狗吃。”我爹真是为家里操碎了心,包括这两条狗的年货都得早早准备。我想说狗狗也不能吃咸东西,但想想没开口。我不能让他什么都听我的。
坐在门前,喝茶,看雨。突然想起国外的朋友。前天他联系我说自己复阳了,咳嗽得厉害,吃药无效,在等待医院检查结果。当时和我视频时,在咳嗽的间隙他突然说:我给你看个东西——他的镜头转到旁边座位上,非常意外的,那里有一只蜷着身子呼呼大睡的奶牛猫。朋友伸手撸着那猫:它是只流浪猫,几天来我们这里吃一次。
这位朋友很年少,但很老成,是可以做我人生导师的那种。我一直以为他没有人间温情的,看他撸着猫,我突然就流泪了——还是个孩子啊。
此时此刻,我手里的茶尚有一点余温,今天降温了。小年的他,不知道今天咳嗽好些没有?
厨房灶台上泡着一碗赤豆,小年是要煮赤豆饭祭灶神的。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世界如何混乱,中国人还是秉承着许多代代相传的传统,就像这小年的忙碌,就像马上来临的除旧迎新的各种仪式,和“每逢佳节倍思亲”,对远方朋友、亲人的惦念。
油菜地里,有一棵有点着急的油菜已经开始开花了。没有熬不过去的严冬,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