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二十九)】卢庄旧事——陈中锋
卢 庄 旧 事
○陈中锋
(......接上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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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生面对和尚时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与他怎么说。他从庆生那里知道,思思叫他爹,思思的儿子叫他爷爷。
吉生憋着,又想,自己离开四十年了,在高雄自己早就另有了家室,没有权利指责别人。
和尚感觉到了两人的距离,他望着眼前这位发小。淡淡地说:“这些年你还记着我么?”
“记得,梦里还见你甩着胎毛辫子”。吉生紧握着他那粗糙的手。
和尚笑了,他慢慢脱去蓝色的舌帽,露出了一绺白色的辫子。
和尚轻轻地拍着辫子,说,我们都老了,记忆中的昨天就在眼前,就是今天。
那辫子已经很细很小,浓缩成如小楷的笔尖,挂在后脑勺,有些显得孤独,又觉得很倔强。
吉生愣了一下,沉默着,心中却被如电闪雷鸣般震撼,
在心里默默地说“思思真应叫你爸!”
眼前的和尚有些佝偻,满脸的皱纹叙述着坎坷人生。
那天,吉生兄弟三人谈心,早就问起,朱瑞母女还有和尚。庆生说,外面人都说他们在一起过了。
真没想到,和尚的小辫还在。
吉生打小就知道这个典故。和尚之所以叫和尚,是因为出生时身体虚弱,爷娘去庙里求佛,大师说收不住,寄庙可长一些。
和尚爷娘舍不得他入庙苦修,才遵从高人指点,取名和尚。而且留下胎毛。高人说那一撮胎毛等他娶亲成家时必须剃去,否则,婚姻和人生都不得久长。
对这个发小吉生打心里感恩。为了朱瑞母女,他没有婚姻,没有向世俗解释,而是默默地为了一句诺言奉献了一生。
吉生对朱瑞更为愧疚。三十多年了,他们夫妇便天各一方。她独自带着孩子苦度时日。
吉生心痛,他回到大陆后意识到,因为自己,不少亲人才有了艰难甚至绝望的周遭境遇。
父母的墓地就在小学校的西河边,坟不高,没了墓碑。不远处便是隆生的墓地,政府为其立碑,曰,抗日英雄卢隆生之墓。碑文记有隆生的生平事迹。
他专程去过堂弟恒生。他被葬在当年战场的西侧,那里是一处陵园,立有高塔,上书:皋南战役烈士永垂不朽!题词者是一位开国元帅。
在恒生的墓前,吉生久久静穆,此时,他的时空辗转轮回,思绪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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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88年秋,时维双降,天很蓝,深邃无边,白云很淡,绵柔如丝。
吉生在卢庄一位族弟家的牌桌上。
在那桌上,他已经沉浸快一年了,只要不出门观光,没有旧友访客,午时过后,他们几个老哥们必然在此聚会。
那牌有一百零八张,坐下来便是四国三方,循环三人对决,一人歇“庄”。牌局之中的三位分別将牌掌在手中如天女散花,那又被称为叶子。在你来我往之中,排列组合,奥妙千变万化,情趣不可言传。
在牌端印有些人兽图案,那是一些《西游记》、《东游记》中的人物,那上面的白描,勾线灵动,恰似现今的卡通,让人看着很亲切。
那牌是刻在吉生心里的,有如妈妈的味道。有时,他从中看到自己的人生,看到活着的死去的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的命运。人生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都在其中。
有一天,牌局正酣,他后面来了一个女的,齐耳的短发,蓝色的小西装,拿着公文包。她站在身后好久,甚至还为吉生支招。
吉生回头看看说:“姑娘,你面生呀。”
“我们见过,我帮您办过还乡探亲的手续。”她微笑着,很亲切。
“你找我么,有事?”
“没关系,等等再说。”被吉生称为姑娘的来人是县公安局的,因为吉生的探亲时段早过了。
牌局结束时,吉生说:“姑娘,我能不走么?”
被称为姑娘的人四十多岁了,在西乡长者对后辈女子的称呼就是姑娘。她不说话。似乎在看牌,又象是在微笑。
吉生知道自己必须走了,又要远走天涯,寄居他乡。
走时,他已经八十五岁了。
那是1990年,弟弟有生找了一辆公车,说:“大哥呀,政府专车送您。”吉生很开心。
庆生有生两兄弟和女儿思思望着吉生的航班起跑爬高,如孤雁一般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年迈的吉生,此去无回。
未完待续......
作者:陈中锋 编辑:陈蓓蓓
(作者简介:陈中锋,男,1962年9月出生,江苏如皋人。先后在如皋市教育系统工作近十年,任语文教师、完中副校长。在南通市崇川区党政机关先后任党校校长、组织部副部长,机关工委书记,发改委主任,区委常委、宣传部长,常委副区长,常务副区长,崇川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区委副书记,区人大主任等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