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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世间再无他——马红建

季健2年前 (2023-01-26)散文随笔2498

从此世间再无他

马红建

这个冬天,最令人心碎的就是亲人离世,天人永隔。从此世间再无那个叫朱千吉的赤脚医生了。

我的丈人朱千吉,是当地一名赤脚医生。他的业务能力我不能说不输那些大医院科班出身的医生,但绝对可以说在赤脚医生里面是一流的。业务的精湛源于自己坚持不懈的学习和治病救人的追求,当年薛窑片赤脚医生考试,据说就是他和车马湖的郁先生正常包揽前两名。他诊所的春联永远都是“学习白求恩,为人民服务”,这样的春联是没地儿买的,只能亲自捉笔,横批一定是“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医生顺顺利利,患者也就平平安安了,这种搭配一定是有趣的灵魂才能想到的。

老丈人是如皋南乡有名的魁道士,经忏仪轨、吹拉弹唱是样样精通,然而在那个破四旧的年代,生活窘迫是必然的,家庭负担虽然挺重,但是对两个儿子的教育却是非常重视。我和爱人刚认识的时候,我就疑惑,丈人是家里的长子,怎么会入赘到丈母家的呢?据爱人说丈母年轻的时候可是标准的一枝花,丈人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天天到丈母家挑水,终于挑成了吴家的上门女婿。

丈人生性好强,家里劳力不足,他干活干人家的双份儿,人家挑一对粪桶,他一挑两对,白天干不完,晚上继续干,也曾经遭遇过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窘迫。经历过苦难的人对生活都有着异于常人的理解,挣钱养家似乎成了他人生的全部,养过老母猪,出租过大鼓铜鼓,家里经营过中巴车,弄过收割机,只要有赚钱的机会,他都是要挑头试试。这些只是副业,主业也从没放松,多的时候一天要看一百多号病人,好多外地患者是慕名而来,我也陪他到外地出诊过几次,半夜有患者家属来敲门也是常有的事,每天都是重复的忙忙碌碌。一门心思挣钱,却从没见他享受过生活,不理解的人说他精明,也有人说他爱钱,有人说他对孩子要求严苛。其实这一切做子女的都能理解,正如习主席所说,幸福的生活都是奋斗出来,丈人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换来了全家人的丰衣足食。我一直都认为,这个世界上医生必须是过着富足生活的人,他们不再为生活所迫,才会去学更多拯救苍生的技能,穷困的医生十之八九都是庸医。

丈人有时候心思也很细腻。23年前,那个流行皮夹克的时代,有次我们到南通逛街,我看中一件绵羊皮的棕色皮夹克,860块,虽然心动了,无奈一个月四五百的工资实在不敢出手。我感觉我自己都没动声色,向来对衣着并不十分追求的丈人依然看出来什么,而且为了让我心理好接受,他坚持要买两件,我和他自己各一件。这件夹克穿了好多年,质量绝对杠杠的,退役的时候一点毛病没有,只是款式落后了而已,到现在我也没舍得扔,还收在老家的衣橱里。

姑娘出生的那天,下着雨,爱人给姑娘起了个乳名雨琪,因为她嬢嬢家孙女叫梦琪,我们也就跟着起了。大名爱人想了就叫马心怡吧,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让她自己让家人心旷神怡就行了。报告丈人没多会儿,他就送来一张1000块的存款条,我以为是考虑到我们手头紧,让我们开销的,拿手上一看,户名竟然是马心怡。这是姑娘的人生第一笔存款,承载着老头儿对刚来到这个世间的外孙女美好的祝福,也蕴含了他对外孙女最朴素的愿望,希望外孙女未来的人生不缺钱,不为生活所迫。这张存款单到期后我也没舍得转存,将来交给姑娘的一定是她外公最初交到我手上的那张。

日常里老头儿除了给人瞧病,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拉二胡了。趁着给病人打吊针或者打针后需要观察的间隙,都会拿起那把用了很多年的二胡,拉上几首他和丈母在宣传队的时候常常演奏的曲子。不过拉得最多的还是黄梅戏里面的曲调,还有京剧里面的西皮二黄。记得姑娘还没会走路抱在手里的时候,看着她外公拉二胡,自己手指也跟着节奏学着外公的手指在不断按动,逗得老头儿哈哈大笑。有一次我逗老头儿,我说你这都是野路子,连个谱子都没有,拉得对不对我们也不知道,要拉就拉正宗的二胡曲,二泉映月啥的。后来我买了本二胡曲的磁带给他,他就跟着磁带后面学,没想到后来《二泉映月》还真的拉得有模有样,虽然达不到专业水准,但是能自娱自乐足矣。退休以后,反而二胡拉得少了,大舅子为了激发他的兴趣,买了把好二胡给他,也没见他拉多少,有天晚上我和爱人去看望家里几个老人,问他怎么不拉二胡了,他说琴弦断了,松香没了,我第二天跑了趟如皋,把这些都买全了送过去,我记得琴弦我还买的双份儿留着备用,可还是没见他怎么碰二胡。我们这才觉得,老头儿是退休综合症,从以前每天5点多就开始忙忙碌碌的日常到现在的虚度,从满满的被需要到无事可做的失落感。我也常常劝他,有事没事在房前屋后转转,收拾收拾门口的小菜园,可是他志不在此,好像从没见他弄过这些。

每天这样的生活确实很无趣,姑娘上高中时,有一次我无意谈起她一个同学的外公,每天送饭给外孙女吃的时候就打开智能手机,看看新闻,查查菜谱,刷刷视频什么的,性格开朗,非常懂生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舅子还真帮老头儿买了个荣耀手机,用过一段时间以后,老说不好用,有次被他发火摔了,后来帮他买了个天猫精灵,之后就常常听到他用如皋普通话喊“天猫精灵,播放黄梅戏”,不久小舅子打电话给我说天猫精灵没有图像,老头儿不怎么玩儿了,我就又买了个小度给他,也没见他玩几次。他对新鲜事物似乎越来越排斥,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口中的老头儿真的老了,只是之前我们并未感觉或者承认他的苍老,每天晚上只睡5个小时左右,白天一样精神抖擞,因此我们总想着用新鲜的事物激发他的兴趣,想着让他心态年轻、积极乐观地过好晚年生活,可依然没能挡住他老去的步伐。

丈人插满管子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的时候,爱人每天偷偷抹泪,大半辈子治病救人,这会儿谁能挽救他?一辈子的独立、自强,让家庭蒸蒸日上,也养成了他率性和任性的习惯。率性让有些人忘了他的99份的好,却对那不能算恶的直言耿耿于怀;任性却是压垮他的那根稻草,不知道爱惜自己。我常和他开玩笑说,你自己还是个医生呢,你不晓得饮食要清淡,身体要锻炼,生活要规律吗?其实在说这话的时候我也心虚,这些对他提的要求我又何尝做到了呢?

短短二十多天,一个让我们闹心又让我们牵挂的老头儿没了,一个让我们想尽办法也无法拉回的老头儿就这样走了。虽然他早就见惯了生老病死,可是人一旦到了生命尽头往往还是对死亡充满恐惧。老丈人是76岁走的,他对76就有着本能的畏惧感。小舅子推他去做ct检查的时候,他还小孩儿一样和舅子说,他要过到96。对世间如此留恋,对家人有着万分的不舍和牵挂,然而再不舍,再牵挂,他还是走了,还是离我们而去了。作家郭敬明说,有些人会一直刻在记忆里的,即使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笑容,忘记了他的脸,但是每当想起他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一道炉门,两个世界。

从此世间再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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