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九)】书香故人来——吴亚芸
书香故人来
作者 吴亚芸
(......接上集)
第十六章
傍晚到达目的地楚雄,顾不上休息,大家就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经过确诊,判断此次疫病为斑疹伤寒,通过对症治疗,很快控制住病情的蔓延和发展。
通过此次旅程,我深深感受到滇缅公路的繁忙。在崎岖颠簸险峻的山路上,山势陡峭,弯道频急。层峦叠嶂,云海茫茫,几千名从国处回来参与抗战的华侨机务志愿者及军民各界驾驶技术人员,在中缅运输总局等组织的领导下,将汽油、枪弹、轮胎、汽车、面粉、医疗器械及药品等重要援华物资,日夜奔波运回抗战后方,确保了反侵略战争的物质保障。再将我国出口的农矿产品运往海外,赚取珍贵的外汇。
在这条不断遭到敌机骚扰空袭的运输线上,川流不息,昼夜不停地抢运了抗战最需要的军用及民生物资,是因为我们有一群有着钢铁意志,可歌可泣的驾驶机务志愿者。无数的先驱者牺牲在这条“动脉输血管”上,但人们绝不屈服,前仆后继,奋勇前进着。
根据抗战需求,我们此次医疗小组就地加入滇缅公路医院,为保证运输的畅通,尽出一份力量。
永平是是澜沧江畔的一座小城,境内河流纵横,山高谷深,森林密布,是为著名的蛮荒瘴疠之地。在永平往宝山直至龙陵这一路上,有惠通桥、昌淦桥,功果桥等大型铁索桥,这些桥成为滇缅公路上的咽喉,遭到日军不断地破坏性轰炸,军民抢修队昼夜奋战,及时抢修,又在江面用汽油桶和木板,搭建起浮桥,有效保障了运输线的畅通,被誉为“炸不断的滇缅路”。为了对轰炸敌机进行反击。人们不畏艰难,在陡峭高山顶上用大石头垒成保卫功果桥的高射炮阵地。
就是在对功果桥受袭人员的抢救中,我竟意外见到了久违的暄。当时他生命垂危,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因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低温昏迷中。看到昔日生龙活虎的暄,那么脆弱地躺在那,一种痛心和无力感侵袭了我。拥有O型血的我,立即挽起胳膊,让医生把我的血输入到暄的体内。“暄,请一定活下来,你还这么年轻,生命才刚刚开始,”我暗暗祈祷着。经过手术救治和紧急输血,两天后,暄终于苏醒过来,大家不由松了一口气。
原来抗战以来,暄加入到黄埔军校,刚毕业,就分配到隶属于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的西南运输处,因为官员内部相互倾轧及腐败现象的滋生,现已整改缩编为中缅运输总局。
暄原本在大理下关一个分局办公,他管理调度车辆之余,看到那些借机发国难财,为夹带私货而来贿赂的丑陋面目,心情郁闷,愤怒难抑,感觉这样的日子远不如在战场上痛快,为保障这条民族命运的生命线,已经有太多的人为它付出了血的代价。
昌淦桥主设计建造者钱昌淦博士,舍弃美国的优裕生活,离别娇妻幼子,无论风雨寒暑,奋斗在建桥第一线。他临危受命,全力奔赴,艰危不辞,竭尽所能,在大桥就要建成通车之际,被敌机所袭,为国捐躯。国家危难之际,尽管有蛀虫,但涌现出更多的爱国者,他们的事迹可歌可泣,鼓舞人心。正是在这种力量的感染之下,暄放弃机关肥缺,主动要求调到保卫功果桥的东山防空高炮阵地。
功果桥畔,丛林密布,山风从两岸的山崖峭壁上呼啸而来,澜沧江水流湍急,日夜奔腾不息。桥上马达轰鸣,车流滚滚,往来络绎不绝。突然,桥头挂起象征紧急敌情的三盏红灯笼,人们进入一级戒备状态。转瞬间,有二十余架敌机从头顶轰鸣而过,留下声声巨响,投下数百枚炸弹,一时硝烟弥漫,爆炸物坠江激起滔天的巨浪。记不清这是日机的第几次袭击了,我高炮基地人员,沉着应战,装弹,瞄准、开炮。
突然,暄发射岀的一枚炮弹让全体官兵欢呼起来,“中了,中了”,在欢呼声中,一架敌机丢下一枚炸弹,歪歪扭扭地拖着尾巴逃走了。暄在关键时候打岀的那一枚炮,有效阻止了敌军的继续轰炸。但敌机投下来的炸弹,在炮台边四处开花,有两块弹片飞到苇的胸腹部,血立马汹涌而出,庆幸的是除了肝,没有再伤及别的重要脏器,救护人员也很快到达了。
这已经是暄负伤后的第5天了,经历了反复发烧的术后危险期,暄的病情已趋稳定,我暗松了一口气。
战时医院的简陋病房里,暄正在沉睡。我用湿润的棉球给他擦拭干燥脱皮的嘴唇,昏睡中的他,微皱着眉,轻轻抿唇,本能地吸吮着那点水气。俊逸非凡的一张脸,添了几分憔悴与英武。暄伤后,多数是昏睡状态,就那么静静躺在那,像个乖巧俊美又无辜的孩子,惹来了众护士的怜惜之情,总能受到特别细致的看护。我每天工作之余,也一定会悄悄来看他一下。
病房里静悄悄的,我的动作更轻柔了。蓦然一惊,手指已被温热的唇给裹吸住。我诧异地看向暄,他双眼紧闭,睫毛却在轻轻颤动着,脸颊上染上了一抹艳丽的绯红,并已蔓延到耳朵。“哈,你醒了,快睁眼,别装了”,我试着取出手指,哪知他竟吮住不放,双眼仍闭着,睫毛抖动得更厉害了。
我哭笑不得,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捏住他的鼻梁,末几,暄不得不松开我的手指,临了又轻舔一下,才缓缓张开那双眼,目光灼热,久久凝视着我。我不自在地轻笑一声,就势松手离开他的鼻子。
“雅儿,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还在梦中?”暄的声音低沉暗哑,神情缱绻,轻声问道。
"嗯,没错,是我,暄,你好些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边答边用干净湿纱布给他拭脸,暄的眼睛又微闭起来,复又睁开,就那么痴痴盯着我,黝黑的眼瞳波光粼粼,深幽似海。
“暄,吃点东西好吗?”我再次提议。
“嗯”,暄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立刻提出条件,“你喂我,好吗?”
“好吧”,我妥协,心里喑自嘀咕:“伤者为王,暄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于是我这个见习中的外科医生,就客串了护士的角色。哪知我这是养虎为患,一次的妥协换来暄的得寸进尺,从此这大爷的三餐非得我伺候不可了。小看护们也没辙,到吃饭时就来求我。我气恨,对小护士说“此乃本院最难缠病人”。“姐姐,我怎么觉得他是此院最俊美最勇敢的病人呢?”小护士的话让我哑然,只得暗自咬牙。
第十七章
不知不觉,只要不是太忙,我就充当了暄的特别看护,这是集体纵容的后果。我简直痛心疾首了,“暄不就是打中一飞机,不就是长得帅一点吗?大家还不都在为抗战做事吗?人们真是势利肤浅啊。”
这一天喂完饭不久,暄好像越来越不安了,我感觉到他的情绪,征询地望向他。他却顾左右而言他。一会,暄脸上有了痛苦之色,我一着急,忙柔声问他,“是不是伤口疼?”暄望着我,先是点头又忙摇头,“暄,你到底怎么了”,眼看着暄的神情越来越痛苦,脸上已沁出了汗。在我的连连询问下,他终于期期艾艾地让我回去,顺便将看门的那个大爷喊来。看到他那不自在的神情,我猛地领悟过来,人有三急,暄必是遇到了一急。
“嗨,这种小事,我来好了,干嘛还去打扰人家大爷。”暄急得连连摇头,低声说:“你是女的,不方便。”“瞧你这够封建的,在咱们医务人员面前就没有男女之分。再说了,咱这看护人员中,本来就女性居多,个别男护士是稀缺资源,还能专为你服务?”,“所以我才叫你去找看门大爷呀,已麻烦他几次了!”暄简直忍无可忍了,额上青筋暴起,低喊着。我一步跨到他床前,粗声问道:“大还是小?”暄愣了一下,涨红了脸,脸上神情精彩,随后恨声道“小”,我简直哑然失笑,拿来尿壸,就来掀他被子。
暄大惊失色,拽紧被子,神色好像是一个要被恶霸欺凌的良家小姑娘。我豪情顿生,将恶霸行为进行到底。暄的腹部缠满绷带不敢乱动挣扎,且伤后疼痛虚弱,无奈中,三下五除二,我的手已经伸到他的裤带上。“等等,你闭上眼。”暄急声道。我这会儿没敢逞强,于是闭上眼睛摸索着操作。
莫名,我的专业素养突然消失得无踪,心虚起来,毕竟咱之前见到的都是在解剖台和图片上,活生生的可从没碰到过。心慌意乱中,就触到了不该触的,一惊,两人身子都一抖,我更是脱口而出“真大”,随即,后悔失言,恨不得咬舌自尽,待他淅淅沥沥解决以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面色绯红,神情扭捏。后来再遇有此类事情,我毫不犹豫立马就去找看门大爷了。
阳光灿烂,光影透过窗前的腊梅花枝,在暄的床上留下花的剪影,随风微微颤动着。空气里暗香浮动,宛如又回到了我们那万里之外的江南故乡。暄的状态不错,一日好似一日了。大概因为年轻,不再需要特殊护理。我有时候会来给他读一段书,讲两个笑话或者哼几首歌。每当这时,暄就会露出那星河般璀璨的微笑,令人目眩神迷。
一天我拿来了苇哥哥送我的那支玉屏箫,经过我不时的摩挲吹奏,箫身更显细致温润了。为了抚慰暄伤病后的孤寂,我煞费苦心,给他吹了好几首曲子。暄的兴致也很高,笑如春风,眉目温柔,又要箫来吹。但当他看到箫身上苇哥哥名字时,顿时面色清冷,周身笼罩上了一股森凉气息。后来,我又给他念了一段红楼梦,但因为连日的工作还是太疲惫了,不知不觉我竟伏在床边睡着了,醒来后发现暄手上正缠绕赏玩着一缕头发,摸着自己被剪短了的鬓发,我不由气急,那一晚终是不欢而散。
不久,日军偷袭珍珠港,对美国、英国相继宣战后,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转移新的进攻方向,发兵南洋,最终战略目的是切断滇缅公路,包围云南,逼迫中国投降。为了保护滇缅公路,国民政府组织中国远征军,准备从滇缅公路出发,进入缅甸对日作战。
因为是和英美联合作战,需要懂英语有知识的年轻人从事技术及翻译等工作。
一时各高校报名参军的年轻人积极响应,群情振奋。
我已报名参加了中国远征军驻缅救护队,这时候苇哥哥和康复后的暄也都不约而同加入远征军。10万中国远征军沿着滇缅公路,出保山,渡怒江,过龙陵,绕芒市,直奔国门蜿蜒而去。
在这群山逶迤,云雾茫茫的行军路上,不时传来高亢激昂的抗战歌曲“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似狂潮,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到达缅甸以后,中国远征军浴血奋战,打响了同古保卫战,并取得东吁保卫战、斯瓦阻击战的胜利,沉重地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
几场战斗下来,我已经镇定了不少。
也更加见证了战争的残酷,战争就似打开了地狱之门,吞噬了无数生命。在这炮火连天、浓烟滚滚的战场,是一个个满身鲜血、汗流浃背、奋力拼搏的远征军战士们,用青春用血肉铸成坚忍不拔的一道道防线。他们今天也许还大声地笑纵情地唱过,明天就会永远倒在这异国的土地上。他们是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也许正在读书,耕地,经商,但战争的巨轮一旦启动,他们为了国家,义无反顾,抛头颅洒热血,把自己尽快的塑造成战争机器。这一切既酷烈又坦然,更没有时间悲戚感叹。
这么多天来,我已经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和伤痛,更是担忧暄和苇哥哥的安全。战况紧急,暄一直跟随杜聿明将军身边作战,苇侧是孙立人部的一名高级翻译,兼中英联络官。我也一直跟随在苇所在的部队,实施战场急救。我们三人各有职责,被战火身不由己地推向各自的命运轨迹。
拂晓前,一场新的战斗又打响了。这场战斗进行地十分艰巨,从天蒙蒙亮一直打到中午时分,双方仍然在对峙着。前方不断有伤员输送下来,显然我们的人员有很大的伤亡。
一整个上午,我们医疗队忙得天昏地暗。我已经连续做了多起创伤紧急缝合手术,没有抗生素了,只有含漂白粉的台金液与凡士林。面对着越来越多的牺牲者,我心底深处生出越来越深的恐惧。苇清晨奉命去英缅联军指挥部传达最新部署,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太阳快要落山了,还是没有听到苇的消息。我实在呆不住了,心一横,就跟着担架队奔向前方阵地进行搜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