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故人来

作者 吴亚芸

（......接上集)

第二十二章  

战斗很快结束，伏在我肩头的暄却苍白着脸色，有湿漉暗红的血浸透他的后肩。在游击队驻地的一个小山村里，有临时的医疗站。我用摄子取出暄后肩的那颗子弹，叮当一声扔到磁盘里，随后用酒精快速冲洗着伤口。疼痛刺激着暄令他肌肉紧绷，英俊的脸上布满细汗，眉峰紧蹙，那一刻我的心里满溢着酸楚和柔情。那具肌肉结实的年轻身体，已是伤痕累累，充满沧桑，正如我们那倍受蹂躏的国土。一寸河山一寸血，无数爱国者用生命和热血谱写了对祖国的忠诚和爱。

林梓所带领的游击队熟悉地形，战术高超。他们利用山林溪谷迂回作战，有较大灵活性和机动性，极好地配合了正面战场的作战。

队员组成主要由当地的山民樵夫，农夫及手工艺者组成。队长林梓是当地豪绅之家出身，受过较好的教育，后来在延安念过军政大学，是一位文武兼备的领导者。

暄养伤之处在队员阿松的家，林梓常来探视。他俩年龄相当，志趣相投，很快竟成为莫逆之交。阿松的妹妹阿榆是一位心灵手巧，长相甜美的湘妹子。她会唱甜甜的山歌，对暄在生活上的照料更是细致入微。阿榆常不由自主地望着暄那英俊的容颜而面露羞涩，红晕满颊。暄却高冷无比，对她面露冰霜，真是伤透了小姑娘那颗赤诚的心灵。

没两天一位骑着白马的女子英姿飒爽地过来了。她有锐利的眼神，菲薄的唇，但笑起来灿若朝阳，那是林梓的上级领导，一位来自苏区的女共产党员枚。枚的到来，令整个游击队一片欢腾，枚严谨的脸上也是笑语盈盈，林梓更是喜出望外，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光，望向枚的眼神是那么含情脉脉，任谁也忽略不了他眼中的那份情意。

渐至六月，树木越发茂盛，树上的布谷鸟已经鸣叫起来，暄的伤也趋好转。但逢到拆洗换药时，暄总显得特别的柔弱可怜。这一天，他又嘟着嘴，向我喊疼，“雅，好雅儿，疼得厉害，雅儿，你给我吹一吹嘛!”暄想着法子卖可怜。

我冷着脸说:“这不科学，空气流动对疼痛没有任何缓解作用。”“有用，真的管用，想到你的小嘴，我心里就甜蜜酥软一片。"“不正经”，我恨道，作势就走。

暄慌忙起身拦住我，怯怯说:“再也不敢了，雅，请别走”。看他不闹了，我再重新转身回来，看到那尚未愈合的狰狞伤口，我的心再次抽动了。

迅速包扎完毕，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快点好起来吧，暄，等战争结束，咱们就能回家了。”“咱们可以一起回家?”，暄惊喜的睁大眼，眼里迸发出璀璨的光，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嗯。”我重重地点头。回家，不再有逃亡和流浪，家是一个多么美好温暖的地方。末几，暄又征询地说:“共产党来找我多次了，希望我能去延安，他们找过你了吗?”

“嗯，是找过几次，但这是一件大事，我还没想好。我不否认共产党是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政党，可能是中国未来的希望所在。国民党政府也确实有很多让人痛心的官僚腐败，但目前我不想加入到任何党派里去。政治从来都很复杂，我搞不清那些东西。我只想从咱们的国土上赶走日本人，让中国人能做自己的主人。”

“雅儿，咱们光知道德先生和赛先生是远不够的，知道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吗？”暄热切地望着我。“知道一些，我读过《资本论》，知道什么是剩余价值，苇哥哥之前给我的杂志上面也有这类介绍文章。”我笑着，又叹道“我是读过一些书，但光知道些道理，是远不够的。怎样能改变国家的命运，实现民族独立，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我想咱们每个人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是参与这份事业，国家就有希望。”“雅儿，你很保守，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吗？那是一个多么光辉灿烂，光明美丽的新世界!”暄的眼里露出憧憬的光芒。随后他又喃喃自语道：“‘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徊’，多么激动人心的《共产党宣言》，当我读到这本书时，充满了澎湃的激情，禁不住热血沸腾。雅儿，革命和爱情，都是我所心爱的，我都想要。”暄一步跨来，紧握着我的手，那一刻他眼里迸发出的炽热光芒令我久久难忘。

没多久，湘西战场上，我们打赢了这场战争，这真是激动人心的重大胜利啊。在我们群情振奋，激动无比之际，却传来了暄失踪的消息。暄走得匆忙而又无声无息，后来我从口袋里发现他不知何时塞进来的一枚鸡血石印章。印章质地温润细腻，色彩艳丽，玲珑剔透，上面用阴文篆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我收起思念和惦记，暗想，他定是去追寻他的共产主义了。

日子流水一般向前滑过。中国抗日正面战场由防御转入反攻阶段，忙于收复失地。日军已是日暮西山，更是丧心病狂，处于负隅顽抗阶段。我跟随部队流动作战，迁徙，转战于各个战地医院。

这日黄昏，医院驻地附近，我们遭遇到小股敌人的伏击，敌军异常凶猛狡诈，我和留守伙伴顽强抵抗，终致不敌，战友们四散溃退，我却不幸被俘虏了。

我被押到了一个大院里，院子的四周岗哨林立，不时还有手牵狼狗的伪兵来回巡逻。气氛森严恐怖，却从屋里传出阵阵筝声，平添了几分诡异。拐过一处角门，我被带入了一个亮着灯光的小院。一扇纸门被拉开，一个日本妇人跪伏在地，她接管了我。

令人意外的是那妇人对我恭敬有加，状如佣仆。我被迫洗了澡，换上了一袭状如浴衣的丝绸长袍。我愤怒，我反抗，但都被及时制止了。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疑惑中，我被带进用纸门隔开的另一间房间里。榻榻米上，一身著和服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待他转过身来，我却惊愕得睁大了眼睛，那人是暄。“哦”，我忍不住轻蔑地发出了一声低叹。这时我才明白，失踪了的暄原来跑到日本人这里做起了汉奸！我鄙夷地转过头，不愿再多看一眼这个卑鄙的小人。

“雅”，可是那家伙却激动地转到我的面前，黝黑的眼里迸发出炙热的光芒，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对我的思念。我不屑地闭上了眼睛，任他用诗人般的激情，散文般的语言缓缓追忆起旧光阴里的故事。接下来的几天里，暄天天对我叙旧加表白。我怒斥过，反驳过，也曾企图激怒他，但一切都没有起什么作用。他似乎胸有成竹，儒雅的像个谦谦君子，俨然一副温文尔雅情深意重的情痴形象。这一切都不能改变他那令人作呕的汉奸本质，我几乎要绝望了。

第二十三章  

这天暄又来了，在他又一番海誓山盟后，我简直要崩溃了，愤怒得快要疯了。我随手抓起一个花瓶，不顾一切地摔向他。随后，杯子、盘子也都一起砸向了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哪知他一一躲过了我扔出的东西，纵身一跃，欺身向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哈”，我笑出了声来，“你这小人，你终于不耐烦扮深情了吧，你出卖同胞，背叛祖国的样子真丑陋，装什么君子，明明就是一个卑鄙小人，这下终于暴露真面目，不耐烦装模作样了吧？”

“是的，我是不耐烦了，你这个没有心肝的女子！” 暄显然被激怒了，脸色微红，眼里迸射出气恼地火焰，紧紧盯住我说，“我是多么痴心地，一相情愿地爱着你呀！可是你的眼里只有苇，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就算我迟到了几年，可确确实实，我对你的爱比苇只多不少，但你的心里只有他。无数次看着你们亲密无间，看你们嬉戏玩闹，看你们日益爱恋，我只能在一边捂着破碎的心强颜欢笑，还得觍着脸凑到你俩中间。无数次，我希望你欢颜相对的那个人是我，我奢想总有一天，你的心里会有我。可你是这么地漠视我的这颗心，这么不在乎，不需要我，怎样才能让你回心转意呢？”

 “呸，”我嗤笑一声，“对你，我永远不需要回心转意，因为你不配谈感情，你这走狗，卖国贼！连祖国都能出卖，你还有什么资格谈爱？你懂得什么是爱？放开我，快放开我，你这无耻的家伙！”。

“哈”暄怒极而笑，他一下将我摁在怀里，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盯住我，“你是高尚的爱国者，我是卑鄙的国贼，我们真是云泥之别啊！可是雅儿，你错了，这件事你确实错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历史会证明一切！”

“对，历史是最公正的，不管现在你想要怎么样涂脂抹粉，卖国贼会永远钉在耻辱柱中！你还是快点悔悟吧！”

“雅，我现在没法对你说什么，也无意替自己辩解，可是雅儿，对我好一点，试着接受我，哪怕只喜欢我一点点，好吗？”

“不可能，你这无耻之徒，就别痴心妄想了！”我愤然想摆脱暄的束缚，使劲扭动着身体，不顾一切地挣扎反抗着！

暄却更紧地搂我在怀，呼吸急促起来，一口吮住我的耳垂，肌肉绷紧，浑身颤抖，哑声说：“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在你面前，我几乎是没有自制力的。”

暄更紧的拥住我，炙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脖子上，身子下面有个火热坚硬的突起紧紧抵在我身上。我一愣，半饷才明白过来抵住我的是什么东西，脸顿时涨得通红，更是不顾一切地挣扎扭动起来，颤声说：“快放开我，你这流氓，流氓，无耻……”“雅儿，别怪我，我，我就忍不住了。”暄的眼里迸发出的炙热让我心慌害怕，我胡乱拍打着他：“恶心，你真恶心，快放开我，你混蛋，无耻！”“啪”，一声脆响，暄的脸颊浮上几个指印，嘴角被指甲划破了，有血丝浮现。

我和暄都愣住了，在四周一片寂静中，一时无语，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暄痛苦地轻拥我，几番欲言又止，终又抿唇沉默。良久，他默叹一声，黯然离去。

接下来颇为平静了几天，暄命人给我注射了预防伤寒、霍乱等病菌的疫苗。暄每日匆忙出去，回来时常面色沉重，眉峰紧蹙。

 一天，暄让我穿上盛装，假扮他的妻子陪他去参加汪伪政府组织的一个宴会，他恳切地对我说:“雅儿，请你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有我的不得已。”“你不得已当汉奸，不得已去陪鬼子应酬?”我嗤之以鼻。暄尴尬地摸摸鼻子，轻叹一声“雅儿，不要把我想得如此不堪，我有政策，不能具体告诉你什么，但请一定相信我，我不是叛国者，卖国贼。”“眼见为实，你都走到如此地步了，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我背转过身，厌恶道。暄大步跨来，擒住我的手，往他衣服底下的身子探去:“你摸摸，你摸摸这些，我怎么可能背弃我用生命来维护的正义和信仰。”我手下的身躯，线条流畅，肌肉遒劲，光滑的肌肤中，不时触摸到累累伤痕，有些伤我知道，有些并不知道。

我瑟缩了，想抽回手。暄却不让了，哑声说:“我曾幻想过多次，你触摸我身体的模样，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下。”我涨红了脸，用力推他。他却搂紧我，在我耳边严肃的悄语:“组织上通过策划，此次宴请的主要对象，是来自日本陆军医院的石井由美医生，其父为日本陆军参谋部登户研究所总指挥。各细菌战部队包括日军防疫给水部，均受其领导和指挥。石井由美具体负责命令执行的风险评估，及与各部的命令发布和联络。我们正在收集日军对华实施大规模细菌战的证据，为防止日军兵败撤退之际的破釜沉舟，施放毁灭性的细菌毒气弹，必须在拿到证据时，及时阻断日军进一步的摧毁行为。”

暄的话语令我惊异地睁大眼睛：“那你这是……”“嘘”，暄以指轻点我的唇，恳切地望着我，“本来不能告诉你这些，事关重大，况且我还有更为重要艰巨的任务。但你这颗顽固的小脑瓜实在是太固执了，我也希望你的专业能帮上我，而且那个日本女人，实在是可恶，对我有，有别的企图……”说到这暄极罕见的面露尴尬，沉默之后，再次求恳：“雅儿，好雅儿，请相信我，配合我，求你了。”我沉思良久，意外震惊之余，心里终是相信了一大半。最后我和他击掌为盟:“姑且信你一次，若有虚假隐瞒，我会亲手终结了你。”暄欢呼一声，一把抱着我就旋转了几圈:“此心天地可鉴，定不负卿之意。”“等等，放我下来，保持一米距离。”我急呼。暄却灿然一笑，戏谑道:“雅，咱可是一对正值新婚燕尔的亲密爱侣。”我怒瞥他一眼，无语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