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故人来

作者 吴亚芸

（......接上集)

第三十一章  

雨仍在哗哗地下着，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迷茫之中，但有什么东西在媚蓝和柱子之间酝酿着，一时间连空气都是带电的。柱子虽不敢奢想什么，但此时心跳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砰地一声，又一声响雷在耳边炸响，媚蓝吓得惊叫一声，向柱子扑去。柱子一把抱住媚蓝，却越抱越紧。媚蓝本能地推了推，哪推得开，却惹得柱子抱得更紧了，恨不得把媚蓝一直揉碎，揉得压进自己的身体里。

“柱子，放开我，放开我。” 媚蓝无力地喃喃道。

“不”柱子野性上来，一下子现出了崔家冲男儿热情奔放的本色，双唇向媚蓝的脸上凑过去。

“柱子，别……”后面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了。

“媚蓝，我想你，我做梦都想着你。”柱子热切地说，手开始在媚蓝身上急切地探索起来。媚蓝无力地抗拒着，手却不由得抚向柱子那健壮的胸肌……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一切是那样的平静。一道彩虹高挂在天空，雨后清凉的空气里夹杂着一股腥甜的气息。

媚蓝如婴儿般伏在柱子怀里，浑身慵懒无力，媚眼如丝。谁也不会想到，邢家少奶奶结婚大半年后才成为真正的女人。

不久，媚蓝永远离开了邢家，挺胸突肚地回到了娘家。那个惹了祸的柱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崔老爷子赶出了崔家冲。至于柱子去了那里，没有人能说得清。但媚蓝相信，他总有一天要回来的，因为他的骨血正在她的身体里成长。

闹嚷了很久的战争并没有打来，倒是春末夏初连续十几天的暴雨诱发了山洪的爆发。平日逶迤秀丽的溪涧一下子宽阔了许多，变得面目狰狞起来，呼喊咆哮着，夹带着木头、衣被、炊具和牲畜以及人的尸体，一起向下游冲来。

崔家冲及方圆几百里的地面上都颗粒无收。成片待割的苎麻就那么泡在田里，到处一片浊臭。崔家冲也不复往日的宁静祥和，好多人家都拖儿带女地出去逃荒要饭了，只有象崔家这般殷实的少数几家还能勉强支撑。崔家这时也精简了人口，辞退了几乎所有的佣仆，媚青和逸凡带着女儿也早已搬到镇上的诊所去了，偌大的崔宅只剩下老爷子、媚蓝和佣妇三秀了。

媚蓝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迟钝起来。每日既不吟诗也不做女工，仍旧沉迷于织物的各种颜色及染法中。在三秀不无担忧的目光里，媚蓝却平添了几丝安详。

绵绵的雨没完没了地下着。三秀掂起小脚，将廊下的那挂腌肉拿下，然后转身去粮仓舀米。深深的米缸淹没了三秀大半个身子，米又浅了不少。三秀又将手臂朝前探了探。突然，她妈呀一声大叫，跌坐在地，手里还拎着一只吱吱乱叫的肉老鼠。“老天爷，这可怎么好。这年头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呢。”三秀惊慌的环顾四周，仿佛那不可预测的乱子随时都会降临。

日本人只靠一个连的兵力就占领了县城。溃不成军的国军丢下县城仓皇往南撤退。到达崔镇时，才遇上迟来的援军。部队渐渐收拢起来，遂决定在这水陆要隘与下乡扫荡的日本鬼子决一死战。一时间，崔镇充斥着草绿军装的身影，设关卡、挖陷阱、运器械、磨刀擦枪、喂马做饭，一时忙得人仰马翻。

消息传到崔家冲时，人们纷纷往山上逃去，枪炮可不长眼哪。一时间，人们扶老携幼，赶着牛，吆着猪，背着锅铲和干粮一路跌跌撞撞，悲悲戚戚向山上赶去。崔家冲顿时鸡飞狗跳，闹翻了天，完全打破了昔日的平静。媚青和逸凡早两天就带着女儿小妮回了崔家冲，这时也准备带着全家老小往山上躲。媚蓝此时绻缩在床头，咬牙默默忍受着阵痛的侵袭，大颗的汗珠从媚蓝的额头上沁出，媚蓝快要临盆了。这可怎么好啊，三秀急得前后直转。

“你们快走。不要管我了，走一个是一个啊！” 媚蓝青着脸，从阵痛的间隙里挤出一句话。

“媚蓝，别说了，爹怎么可能让我们把你丢下。” 媚青安慰着。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医生，此刻不知从什么地方推来一辆独轮车，抱起媚蓝就往车上放。

“别管我。” 媚蓝想挣扎，却禁不住呻吟起来，“你们走吧，我这样子怎么出去啊？”

“媚蓝。别傻了，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啊，躺好了！” 陈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推起了车子，又吩咐媚青别忘了带消毒的东西。

临近黄昏时，他们这老少六人才终于挨到了半山腰，不远处就是一座破山神庙。这时山脚下已经隐隐传来一片枪声。媚蓝的阵痛间隔越来越短，羊水破了，下半身都湿漉漉的。她再也忍不住了，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干嚎。

“媚蓝，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到前面的庙里我就好给你接生了。”陈逸凡一面踉踉跄跄，高一脚低一脚地推车前行，一面气喘吁吁地安慰着媚蓝。“呀，呀……”，此刻的媚蓝已无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清秀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得变了形。

终于到了那破庙里。三秀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陈逸凡把快要休克的媚蓝抱到了被子上，一切便紧张地准备开了。三秀在破庙的一角烧水，媚青一边给剪子消毒，一边哄着女儿。崔老爷子爬了半天的山路，此刻累得在一旁不停地喘着粗气。

逸凡一边戴着手套，一边看着躺在被子上的媚蓝。那么无助，那么虚弱，陈逸凡心底的那层不安在加剧。媚蓝，你一定要挺住。我发誓，一定要让你平安。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的你。要是当初我勇敢一点，你就会成为我的新娘，又何至于弄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啊……” 媚蓝一声痛苦的尖叫，惊醒了陷入自责中的陈逸凡。当陈逸凡将手搭到媚蓝突起的肚子上时，媚蓝却猛力地摇头，“不，不……媚青，让他出去……” 媚蓝痛苦地叫着。

“媚蓝，别傻了。我是医生，我是你的兄长。请你信任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帮助你。” 陈逸凡诚恳地说。媚蓝无声地哭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二章  

一轮明月悄悄地升起，照亮了山岗，照亮了绿树，也照亮了这座破庙，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银辉之中，显得那样安谧。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夜的宁静，陈医生满手血污地抱着一个孩子，兴奋地对一脸苍白的媚蓝说，“你做母亲了，是个男孩！” 媚蓝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没有成功，两行热泪却流了下来。媚蓝吃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孩子，缓缓地说，“我之前测过字，命若琴弦，这孩子就叫子弦吧。乳名便叫宁馨，希望这日子能早点太平。”

子弦生下来三天了，极度虚弱的媚蓝却一直没有奶水。小子弦饿得不停地哭喊，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一定要给媚蓝增加营养，逸凡心里暗暗着急。可这兵荒马乱的，到哪去找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呢？更何况这附近还时不时地有炮弹落下。

这天，正在洗尿布的三秀慌慌地跑来，“有鱼，河里有鱼哎！” 逸凡眼睛一亮，媚蓝有救了，小子弦有救了。

当媚蓝第三次喝到鲜美的鱼汤时，只觉胸中一热，胸脯隐隐发涨。用手将乳房轻轻一挤，顿时有一股洁白的乳汁喷射出来。“逸凡，逸凡，快来呀。” 媚蓝兴奋得大声叫着。陈医生匆匆跑过来，一下子看到了媚蓝那丰满红润的乳房，猛地想起了什么，赶紧不自然地转过身去。

“看呀，你怎么好像不好意思了？你们不早就像两口子了吗，不要不好意思，就当我是外人好了！” 媚青阴阴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媚蓝一下子羞红了脸，赶紧拽下了衣襟。

媚蓝母子的迅速康复，更加刺激了逸凡钓鱼的兴趣，他更频繁地出现在河边溪旁。有一次运气好，竟然还钓到了一只斤把重的老鳖。后来，附近的鱼难上钩了，他越走越远，直到有一天稀里糊涂地撞上了一队日本鬼子。

逸凡一看对面过来的是鬼子，拔腿就跑。“八格，站住！”跟着就是拨枪栓的声音。正在这时，从逸凡身边传来砰砰的枪声，逸凡吓得赶紧趴了下来。原来，逸凡无意中把鬼子引进了国军的包围圈，国军正在向鬼子射击呢。

得救后的陈医生，再也无心窝在山里整天无所事事了，他一下子显得心事重重。终于有一天，他对媚青摊牌了。

“媚青，我是一名医生，国难当头，却窝在这里，算什么男人啊。当初，若不是媚蓝那个样子，我是不会上山的。现在，媚蓝孩子生了，母子也都平安，我不能再这样待在这里了。走吧，你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上前线去！”陈逸凡激动地说。

“要走你自己走，我还要照顾我们的女儿。再说，我对战争和政治都没兴趣。”媚青淡淡地说道。

“媚青，你怎么这样冷漠呢？你要有媚蓝一半的热情就好了。”

“哈，陈逸凡，你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媚蓝，媚蓝，你眼里心里都是媚蓝，媚蓝好，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不干脆娶了她呢？媚蓝好，我是不如她，我没她那么骚，没她那么贱，没她会偷野汉子，没她会勾人家的丈夫……”媚青歇斯底里地发作道。

“媚青，我真不认识你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媚蓝，那可是你妹妹呀？”

“妹妹，”媚青冷笑一声，说：“你说那个野种，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媚蓝是她娘带来的野种，只有你和我那糊涂爹才把她当个宝，她就是贱胚子。”

“媚青，你太让我吃惊了，你不可以这么说她，你还是一个知识女性吗？简直恶俗不堪！”

“陈逸凡，你，你说我恶俗？呸，你们才是一对男盗女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一颗心早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

“是的，没错，我是想着媚蓝，一直都念着她，我到现在还心疼着她。说实话，我真后悔当初错娶了你！”陈逸凡也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对媚青恨声说道。

“好，好，陈逸凡，我们从此一刀两断。我受够了，你爱上哪上哪吧。带上你的狐狸精，快点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媚青气得浑身直哆嗦，边抽泣边咬牙切齿地说。

“姐姐，姐夫，你们怎么了？”媚蓝淡然地抱着孩子走进庙里，一脸疑惑地问，“是我妨碍你们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媚蓝，不关你的事。” 陈逸凡一把将媚蓝拉到一边，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媚蓝，保佑我吧。你自己珍重了，等打跑日本鬼子，我一定回来找你。”说完，陈逸凡头也不回地走了。

逸凡走后，媚青将所有的怨恨都出到媚蓝的身上。以前那个平和大方的媚青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个冷酷刻薄的怨妇。她一下子变得极难以相处了，成天对媚蓝恶语相向。

后来，对一切心灰意冷的媚青，把自己的精神彻底寄托到基督教里去了，于是战火中的小镇教堂里多了一个难得的虔诚身影。没过多久，媚青毅然抛下女儿，跟随传教士洛克去了美国。

日出日落，光阴飞快地过去了。媚蓝在战火中苦苦支撑着，独自抚养小妮和子弦两个孩子。崔老爷子经不住战争的惊吓，只熬了两年，便撒手西去了。兵荒马乱的年月，再加上水旱灾害，崔家冲的生计一年比一年难以维持了。媚蓝在三秀的帮衬下，靠崔老爷子留下的部分田产艰难地支撑下来。

陈逸凡自别后一直杳无音信，更不用说回来了。后来媚蓝听说，他跟随部队辗转走过了大半个中国，打跑了日本鬼子，又忙着跟共产党打仗，后来就跟着老蒋去了台湾。谁曾想，当年那匆匆一别，竟是几十年的关山阻隔！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当这首歌被崔家冲人争相传唱的时候，春天再一次来到了崔家冲。到处是勃勃生机，大片大片的苎麻又是一片郁郁葱葱，到处是欢声笑语，到处是青年男女畅快的歌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