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故人来

作者 吴亚芸

（......接上集)

第五十章   

当他们再次得到救援时，已是傍晚，天上升起了半弯新月。躺在担架上的笙歌才知，一名年轻的女志愿者已不幸遇难。笙歌还记得，那是一名特别爱笑的女孩，刚刚大学毕业，有着环游世界的梦想，女孩昨天还接受过她采访，笑眯眯地告诉她:自己爱美食，爱旅行，爱公益，希望能找到志趣相投的伴侣。然而此刻，女孩已永远地闭上了她的双眼。到晚上，还算庆幸的是:在泥石灾难中失踪的另外那一名学生和志愿者得以安全获救。

经过此次事件，笙歌一下思索了很多。那些关于生命和死亡，关于自然和人类，关于人生意义等亘古话题的答案追寻，都在笙歌的心灵里酝酿发酵，不断思考求索。哲学家罗素说：“整个人类的生命，宛如一道壮阔的洪流，从不可知的过去，汹涌的冲向不可知的未来，我们每人都只是这种洪流中的一粒水滴，一个泡沫。”生命是种偶然，面对宇宙的洪荒大漠，我们这粒沙怎样才能活出自己的精彩？那晚的笙歌久久难以入眠，脑海里有支教老教师的苍苍白发，有年轻志愿者的笑脸，有腾冲国殇园里的一座座墓碑，有这万里江山和清风明月，当然还有墨离那腼腆而羞涩的俊颜。

第二天一早，笙歌就把此次专访报道发回编辑部，第一次对自己的工作萌生出一种使命感。可能个人的力量比较微弱，作为一个普通人无法推动社会前进历程，但起码可以记录见证这段历史碎片，以示后人。有些人有些事不该被遗忘湮没在岁月长河中，若能将之扩大影响，引发更多的思考，更是善莫大焉。

墨离终于结束了此次的国内行程，即将飞回法国，当他踏上候机厅时，心里有一份忐忑和期盼。前天他鼓起勇气给笙歌发了一封电邮，真挚告白了自己对她的热烈情感。并说如果笙歌能接受他的这份感情，就请来机场告别一下。如若不愿，则什么都不必做，他会黯然返法，并强迫自己斩断这份妄念。

墨离把一切登机手续都已办好了，前往巴黎的登机口已排起长队，登机牌被他死死捏在手心，都快拽出汗水。笙歌一直没出现，墨离不死心，频繁回头，紧张着笙歌对他的处置结果。

前方传来登机口的轻柔播音声，电子牌上通知消息正在循环播放。墨离失望地垂下头，睫毛向下微阖，神情萧瑟，凄然背转身子，正欲离去。然而，正在这时，他听到了笙歌如天籁一般的呼唤:“墨离，墨离，等一等，请等一下……。”墨离惊喜地转身回头，看见笙歌正急急欲迈步过来，然而却被安保人员给挡住行路。墨离欢呼一声，向笙歌冲去。两人终于会合，笙歌一把抓住他的肩，急急解释道:“临时有采访任务，刚回来打开邮箱，才看到你的信件，对不起，我来迟了。”“不迟，一点都不迟，你来了，就好，哈哈，真是太好了。”一向沉静的墨离一改之前的内敛，猛地扔下行李，双手抱起笙歌，连转几圈，抑制不住地爆发出爽朗笑声。”他一扫之前的低迷之气，整个人都似发出光芒，面目舒展，一双眼睛更是璀璨无比，眼角眉梢溢满了柔情。墨离的那份畅然正如“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肆意张扬，志得意满，唯恐路人不知。

幸福来得这么突然，还没来得及陶醉，就是分离的时刻。墨离终不得不走了，一步三回头中，心里却有着由衷的安然和喜悦，蓦然回首，他又飞奔过来，一把抱起笙歌，在她额上留下深深一吻，低语呢喃:“亲爱的，等我，我会回来的。”笙歌睁大眼，忍住眼泪，一直在点头。

此次分别，令笙歌体验到相思的孤独和寂寞，真正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关山阻隔，却无法阻断思念之情，当灯半昏，月半明时，人在天涯，脉脉此情谁诉?想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思念使人无奈痛苦，只有将更多的热情倾注在工作中。

 笙歌的报道引起较大的社会反响，不久新的希望小学集资落成。遇难的年轻志愿者就葬在附近山上，到第二年坟前就长出一簇杜鹃花。政府提倡的封山育林活动也正在进行，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笙歌的记者生涯开局很顺利，第二年，已经成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记者了。

作为一名称职合格的记者，需要足够强大的体魄、勇气和正义感，有时必须撕开残酷和黑暗，世界没有大同，并不是处处阳光和温暖。作为初生牛犊的笙歌，一往无前，对记者生涯充满激情，她申请前往社里驻耶路撒冷的记者站，对巴以局面进行专题报道。这一年美国针对阿富汗的全球性反恐战争取得胜利，但恐怖主义对国际社会的威胁却变得日益严重。全球部分热点地区的局势进一步趋于恶化，部分地区已经陷于混乱无序状态或战争边缘。巴以冲突进一步升级，令该地区人民时刻处于死亡威胁中。仇恨的种子撒下就泛滥成灾，人们以暴易暴，人体炸弹事件也频频爆发。而美国对伊拉克的军事打击也是一触即发。

第五十一章   

“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你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笙歌禀记这句战地记者永远的格言，以一颗赤子之心，没有太多的思想准备，就踏上了中东这块充满了纷争、流血、冲突和爆炸的土地。现实是这么猝不及防，见证了太多的残酷，血与泪，痛苦和绝望，令她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无力感。面对废墟上烧焦的尸体；全幅武装的士兵冷冷枪口；断瓦残垣边孩子懵懂微笑……笙歌却不能改变这一切。多少次面对现场，总要克制出内心的悲怆更有数度泪盈于睫，哽咽难言。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和平，只不过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而和平从来都不是凭空降临的。笙歌觉得自己有责任记录下这里发生的一切细节，记录下最真实的黑暗与光明，痛苦与希望。多少次夜深人静几欲崩溃时，她就会给墨离电话。当听到电流里传来墨离那沉静柔和的宽慰之声，苦痛躁动的心绪才会逐渐平复下来。这天笙歌感觉自己又快绷不住了，刚拔动墨离的号码，压制不住那份情绪，忍不住就抽泣起来。电话那头是墨离一连串的焦急呼唤，突然砰地一声，一声爆炸声袭来。墙屋震动，玻璃碎裂，天花板塌陷，笙歌所处在的酒店受到了炸弹袭击。笙歌“呀”地一声，丢掉话筒，以手抱头，蹲地颤抖，话筒那一头传来墨离焦灼无比的深深呼唤，直至线路中断。

笙歌这一次的遇险，还算有惊无险，炸弹投掷在大堂，袭击目标是在那里进行旅客登记检查的一队以色列士兵。当场炸死三名士兵及无辜旅客，面对现场，笙歌顾不上恐惧和后怕，职业习惯使她很快投入到现场的记录和拍摄。这之间市区又发生了几次炸弹袭击和双方的武装火拼。笙歌全力以赴投入到疯狂工作中，忙碌可以麻痹个人的脆弱情感，但有些伤，在午夜梦回时，会悄然来袭，让人心灵抽痛。这天夜里，当笙歌又一次被噩梦所惊醒，再难以入睡时，却听到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谁？”笙歌警惕万分，用希伯来语问道。“笙歌，快开门，是我。”门外传来墨离轻柔的声音。笙歌一下飞奔过去打开门，门外，墨离拉着行李正笑盈盈地望着她。这不是梦，笙歌轻咬一下唇瓣，忍不住发出欢呼声，冲了过去。墨离及时张开双手，拥她入怀，狠狠搂了搂，随即进屋反身踢上门。好久，两人才平息出那份激动，相互把对方深深的凝望。笙歌的小脸瘦削了一些，鹅蛋型一张小脸都快成瓜子样，一双眼睛却更显大了，此刻正水汪汪，含情脉脉地望着墨离。墨离清隽的那张脸上，布满疲惫，眼里有着血丝，眼神深邃火热，就那么柔情无限地凝望着笙歌。脉脉无语间，墨离一声叹息，闭上眼，以手托住笙歌的后脑，俯身以唇压了下来。笙歌微闭上眼，颤抖地眼睫急速划过墨离的脸侧，她娇喘一声，欲开口，墨离却不由分说，直接就含住了她的唇。良久，墨离才以强大的自制力离开那瓣柔软红唇。低咳一声，嗓音沙哑深沉:“宝贝儿，那天的巨响是什么?后来为什么不再联系我?”笙歌浑身娇软，脸颊酡红，还没从刚才的激情中冷静下来，张口欲言，又觉心虚，把脸埋于墨离胸前，讷讷低语:“电话信号总不好，时断时续，再加上后来忙，一忙起来就忘了，没顾得上及时联系你，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墨离轻拧下她嫩滑的脸蛋，心里又爱又恨，却又无可奈何，末了，终叹息一声，说:“你让我急坏了，联系不上你，又不知道你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种种可怕揣测和恐惧充斥心头，令我五内俱焚，坐卧难安。两天两夜没睡，辗转三个机场，才赶到这边见到你，我也才又活了过来。”笙歌越发心虚了，喃喃低语:“对不起。”又急急踮起脚，讨好地以唇吻住墨离。墨离的心早就化了，只拿唇狠狠反压了回去，动作急切生涩，热烈如火，恨不得能把这个娇俏小人儿揣在怀里，时刻捂在心口。

夜已深了，笙歌看到墨离的倦容，很是心疼，急急推他去浴室洗浴，早点休息。待墨离出来，小人儿已伏在床头睡着了。墨离将她身子抱回床上，复又偷了个香吻，方打开自己行李，取出睡袋，放在笙歌床侧，让自己钻进去。临睡前，把手伸出，握住笙歌那双小手，方才安心睡去。

墨离休整了两天，也投入到紧张工作中。原来自笙歌来到中东后，墨离也悄悄和无国界医生组织取得了联系，申请前往加沙地区进行人道援助。本来离成行还需一段时间，但面对着笙歌的失联，墨离是一刻也等不了，他这才提前出行。对于墨离的擅作主张，笙歌什么也没说，但心里满溢了对他的骄傲和自豪，还有对其安全的隐隐担心。

要知道墨离去的是炮火横飞、枪林弹雨、惨绝人寰、满目苍夷、命如蝼蚁的巴以加沙地带，恐怖和袭击时时可能发生。在这里，能活着，平安看到第2天的太阳就是胜利。有时生死就是一瞬间，人生太无常，只有到过战区的人们，才能格外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强大，才会怀着虔诚之心，致敬生命的馥郁芬芳。

笙歌偶有难得的闲暇之时，终于抑制不住思念之情，前往探看墨离。墨离的驻扎地处于人员密集的一处广场角落，周围的好多建筑已经成为废墟。一辆辆装有武装分子的卡车呼啸而过，溅起满地的灰尘。废墟中有孩童在翻找着可能的食物，有平民瑟缩躲藏在一边，他们中好些人亲人离逝，家园已毁，面对强权，他们已失去生活的光明和希望。也有反抗者，为他们自由和尊严在不断的复仇抗争，更有悲愤绝望者，在激进的宗教势力鼓动下，选择走上最为血腥的复仇和自我毁灭之路，成为人体炸弹。这种惨烈简直骇人听闻，这里却常有真实发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