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是聋子吗 ——张玉兰
蝉是聋子吗
张玉兰
蝉生来就是唱歌的,这几乎就是它的使命。它翼后的空腔里带有一种像铜钹一样的乐器。蝉还不满足,还要在胸部安置一种响板,以增加声音的强度。的确,有一种蝉,为了满足音乐的嗜好,牺牲了很多。因为有这种巨大的响板,使得生命器官都无处安置,只得把它们压紧到身体最小的角落里。当然了,要热心委身于音乐,那么只有缩小内部的器官来安置乐器了。但是不幸得很,它这样喜欢的音乐,对于人们,却完全不能引起兴趣。没有发现它唱歌的目的。
回忆我的童年,最爱玩一些小动物和昆虫类。鸟、蛙、蝉、蝴蝶、萤火虫、蚂蚁等等。大的到野兔;小的到蚂蚁。总想看看它们是怎么生存的?对人类什么好处?特别是每到夏天差不多有两个月之久,屋前屋后有许多“蝉”爷爷替我用沙布做了一个袋子绑在竹杆上,让我去套蝉回来养着玩,看它们脱壳什么的。所以每年到六七月间,蝉与我比邻相守,我也很在意它们,一直玩到离开家乡外出上学、工作。
几十年了,每到这个季节,走到哪里蝉都不离我的视线也不离耳畔。我们小区河边柳树的柔枝上排成一列,它们的歌声我在房间都听到。而且发现这些歌唱者和它的伴侣比肩而坐。吸管插在树皮里,一动不动地狂饮树汁,夕阳西下,它们就沿着树枝用慢而稳的脚步,寻找阳光最好和气温最高的地方去了。但是,无论在饮水或行动时,它们从未停止过歌唱。
我们可以把这没完没了的歌唱看成是爱情的召唤吗?我很怀疑。在蝉的队伍中,雄蝉与雌蝉近在咫尺,谁都不会为了呼唤一个身边的异性而叫上好几个月的。
蝉有非常灵敏的视觉。它依靠大大的复眼能看清左右两边发生的事情,它的三只单眼就像是红宝石做成的望远镜,探测着额头上方的空间。只要看到有人走近,它会立刻停止歌唱而悄然飞去。然而喧哗却不足以惊扰它们。只要避开它的五只眼睛,你尽管可以站在它的后面讲话、吹哨子、拍手,甚至大声叫喊它,并没反应。我想要是换作小鸟,根本不用这么大的声音,还没看见人影,早就逃之夭夭了。可是这蝉却无动于衷,不理不睬地继续歌唱。记得童年有一次,我从家里拿来一个铜面盆和一个木棍,在屋后的树下敲打,(因为这几棵树的后下面就是一条小河,蝉喜欢生活在河边的树上。我后窗的大树上许多蝉,天不亮就把我吵醒,很烦人),可是,任你怎么敲打,它漠然而视,像听不到也看不见。
我以为这么大的响声,蝉会吓走了或者有片刻的宁静。我反复敲打铜面盆,如雷贯耳!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头顶上的乐队中,看它们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观察蝉的数量,以及歌声的音域、节奏。可是蝉一点没有受到影响,它仍然继续歌唱。没有表现出一点儿惊动的样子。它们的数量也没有变,节奏没有变,音域也没有一点轻微的改变。我想,难道蝉是个聋子吗?从某个资料报道,蝉有听觉器官,只不过因为它的耳朵接受声频有一定的范围。频率过高或过低的声音都听不到。但是它对伴侣尖细的叫声比较敏感。但是,看它们自顾自地唱着,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歌唱的“情人”们有任何动情的表示。因为我养过蝉,也从没见过它们拉过手、亲过嘴,在我思考中,也许它们是用歌声来表达爱的吧?
蝉和蚂蚁,蝉,在昆虫世界里,还能有谁比它更出名?它是热情似火的歌者,蝉虽然造就名声。但对未来却缺乏远见,于是被蚂蚁极尽嘲笑。
拉封丹的这个寓言家喻户晓:整整一个夏天,蝉不做一点事情,只是终日站在树梢上歌唱,而蚂蚁则忙于储藏食物。冬天来了,当蚂蚁把储备的受潮食物放在太阳下晒时,一只饥饿的蝉前来乞讨。结果他遭到了难堪的待遇。
蚂蚁骄傲地问:“你夏天为什么不收集一点儿食物呢?”蝉回答道:“夏天我要唱歌,太忙了。”
“哈哈,你夏天唱歌忙”蚂蚁毫不客气地回答:“好啊,那么你冬天可以在土里冬眠啦!”结果,这只可怜的蝉缺乏食物 ,
终于被饿死了。
这个寓言当然是谣言。蝉并不是乞丐,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作为邻居,它们实在是太讨厌了。每到夏天,我门楼前房后大树上的绿阴,总会吸引成群成阵的蝉前来安家。从日出到日落,它们声嘶力竭地歌唱,那粗鲁的叫声汇成嘶哑的交响乐,吵得我心烦意乱。因为在这无休无止的鼓噪中,往往打断了我的思路根本无法思考。如果我不抓紧利用早晨的时间写写,这一天就算完了。
有的时候,蝉与蚂蚁也确实打一些交道,但是我知道,它们的关系与拉封丹的寓言所说的刚刚相反。蝉从来不需要依靠别人的施舍生活。它从不到蚂蚁门前去乞讨,相反的倒是蚂蚁,虽然它把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都囤积起来,可有时候也会饥肠辘辘地去向蝉哀求。我说的是哀求吗?不,这句话还不确切,因为有借有还从来不是蚂蚁的习惯。它剥削蝉,掠夺蝉,简直就是一个强盗。还是让我来把这个抢劫的过程解释清楚吧,这是一个历史疑难问题。
七月的午后,热浪滚滚,让人窒息。我们这里的昆虫如同当年“战地的士兵”干渴难忍(用毛巾接点露珠润湿一下嘴唇似的)。昆虫们在已经枯萎的花朵上转悠,徒劳地寻找一点点能够解渴的汁液;可蝉却对这水荒一笑了之。它尖尖的嘴像一种微口径钻孔器,刺进自己取之不尽、饮之不竭的酒窖。它停在一根灌木的树枝上,一边不停地唱歌,一边在坚硬光滑的树皮上钻孔。它纹丝不动,聚精会神,完全沉浸在歌唱和琼浆之中。
假如我们多看一会儿,就可以看到意外的悲惨事件发生。因为邻近有许多口干舌燥的昆虫在游荡,它们大都是黄蜂、苍蝇、天蛾、蛛蜂、金匠花金龟子(红娘子)等,而最多的却是蚂蚁。很快,它们就发现了蝉用嘴挖出的井里流出的浆汁,于是纷纷跑去舔食。体型较小的昆虫,为了靠近泉源,就偷偷地钻到了蝉的肚子底下,而蝉实在是太温厚老实了,它很大方地撑起身子,让这些小东西过去。体型较大的昆虫则不耐烦地跺着脚,飞快抢到一口,就赶紧跑开,蹩到邻近的枝桠逛一圈,当它再转回头来时,便有些胆大妄为了——它忽然就成了强盗,想把蝉从井边赶走。
在这伙强盗中,最不肯罢休的要算蚂蚁了。我童年经常见到它们紧咬蝉的腿脚,拖住它的翅膀,爬上它的后背,抓挠它的触须,甚至有一次一个凶悍的强徒,竟然在我的眼皮底下,抓住蝉的吸管,想把它拔出来。我看的心疼又好笑:就这样,庞然大物的蝉被这群强盗侏儒们搅扰得失去了耐心,不得已时,抛开自己所钻的井。它向这些拦路抢劫者撒了一泡尿,悄然逃走了。可是蚂蚁对这极端的蔑视根本不放在心上!因为它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成了这口井的主人。不过这口井失去了蝉转动的水泵,也干得很快,浆汁立刻被吸光,过早地干涸了。
于是这群劫者,再找机会去抢劫别的蝉,以图第二次的痛饮。
你看,真正的事实,不是与那个寓言里虚构的角色相反吗?蚂蚁是顽强且霸道的乞丐,而勤苦的生产者却是蝉呢!
另外一个细节更能说明这角色关系的颠倒。五六个星期过去了,在无忧无虑地度过了这一大段的快乐时光之后,歌唱的蝉耗尽了生命,从树枝上落了下来。它的尸体被太阳晒干,被行人践踏,最后被每时每刻都在四处寻找猎物的强盗蚂蚁碰上了。它们将这丰盛的食物撕开,肢解,咬碎,化作细渣,以便进一步充实它们的储藏室。作为喜欢玩蝉的我,童年阶段还能经常看到垂死的蝉,翅膀还在尘土和轻风中微微颤动,一队蚂蚁就已经在一下一下地拉拽,一点儿一点儿地移动它了。这时的蝉真是悲惨无比。蚂蚁这个肉食者的习性,体现了两种昆虫之间的真正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