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春早
小城春早
陈燕
周末,去南门桥菜市场。
去市场买菜,是近两年新增的爱好。有段时间依赖天猫超市和飞牛网,尽享足不出户送货上门的便捷的同时,也承受了每每打开袋子时抽中“谢谢惠顾”般沮丧的心情。蔫头耷脑的叶菜和莫名颜色的肉类,让人怀疑它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清洗、下锅、上桌,整个过程都是“对付”“凑和”。
认真做饭,好好吃饭,中年人的精致生活当从一顿饭开始,娇养呵护自己的胃。
喜欢步行去菜场。清早的小城,湿漉漉的道路是刚睡醒打过哈欠的眼角。不知名的花香、嫩叶味儿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车轻巧快速驶过,带起飘落的陈年老叶,起着旋儿蹁跹飞走。
玉兰花望春风的任务已近尾声,红叶李花事正盛,垂丝海棠浓墨重彩,已在候场。沿河垂柳早已发丝轻扬,倒挂金钟铺天盖地闪着金光……
进市场,直奔卖肉的摊位。有一家肉铺的排骨得赶早才有,逢周末不接受微信预留。
这是家夫妻档,女人一张团圆脸,笑眯眯地,一边不时支应着来来往往的顾客:“今天要点儿什么?”“准备怎么吃啊?”“别急,马上到你”一边已是手起刀落,夹心的炒肉片,五花带皮的红烧,做肉馅儿要带点肥的,大筒骨给孩子煲汤,猪尾巴一般晌午时才有空收拾出几根……
男人手艺娴熟,庖丁解牛般,沿着纹理结构,三两下,一块硕大的猪肉,被分解切割成几堆,再麻利地将边角凹凸不平的皮毛、碎肉剔除、切去,他告诉女人:切肉时要注意形状,龇在旁边的要切掉,不然太难看。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猪肉也有好看难看之分,再买肉时,目光所及,不禁就带了些审视与审美。
菜场不仅买菜,还能学做菜。混在人群里,悄没声儿地听人闲谈。一位老阿姨正在指挥摊主:今天做油炸芋头圆儿,肉要肥点儿,芋头和肉一起帮我碎成沫儿……
我听得兴起,插嘴问:芋头圆儿是这么弄的啊?这许多馅儿咸淡怎么办呢?阿姨是个爽快人:“姑娘,我有的是时间,看你也不会弄这些,要不我今天多弄点,明天你买菜的时候,到这儿拿。我的手艺可好了,每次做芋头园子,都不够分的。”
我赫然微窘,连连解释,大家都善意地笑:现在的年轻人会做这些的不多啦,都是外卖当饱啊……
我早已定义自己是个中年人,可是,在这些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眼里,依然是年轻人,他们照顾自己的孩子成为习惯,也这样照顾别的陌生人。菜市场,是人间最有烟火气的所在。
蔬菜摊位上一溜整齐摆放的菜蔬,绿叶菜肥硕水灵,根茎菜饱满滋润,都水淋淋地闪着眸光,无声地挑逗你。穿行在行间,目光和心情都成五彩的了。
我这般的菜场小白,买菜只会挑人多处去,看别人买什么,犹豫着跟进。那生意火爆的摊位,主人必定很和气,手脚麻利,会询问你几个人吃饭,不硬塞不劝说,她会告诉你配菜:
清明前的螺蛳用韭菜爆炒,韭菜花呢和咸肉更香,韭黄炒文蛤,两个人清炒一盘丝瓜要三根,有配菜两根就够了,圆茄子夹肉横切一半再切片,长茄子整个就行。
卖菜卖得好,真是学问,和气固然生财,还得有足够的“专业储备”,遇上我这样经常不知道买什么的,不仅要推荐菜,把控菜量,还要指导做法。作为添头的葱、蒜、香菜,更是自发麻利地往袋子里装,不用你腆着脸要。记性要好,人多时,记得住先来后到,认得清老主顾,常买什么,买多少,嘴里寒暄,手上忙活,备菜、算账,忙而不乱。
我常常很是着迷地看着,感慨每一行都有出色的人,每一种成功都不容易。
市场外,有零散的小摊儿。我喜欢停下来,逐个看过去,看老人们守着几个笨鸡蛋如数家珍,几乎每一个鸡蛋的诞生都在老人的记忆里;我喜欢老人们守着几个丝瓜几个茄子一小堆大小不一的西红柿,它们被老人们说得如珍似宝,丝瓜是看着一个个长成才摘下,茄子虽然长得不周正,但绝对好吃,西红柿没用药,每天看着,有虫子就拿下了……
野菜正长的季节,一小堆一小堆的荠菜、马齿苋、青蒿、枸杞头……它们被从田间地头挑选出来,来到你面前,就像春天从田野走进你的餐桌。
听见路边的人谈家常,一个问“果曾有50岁啊?”“哈哈,五十岁么得我过了,六十多啰!”走过很久,笑声还一直跟着身后。
我曾经怅然望着青春不明不白飞速离开,我看着时间让一棵青春的小树越来越枝繁叶茂,让一座老屋逐渐驼了背,它让花朵绽放的时候,也会让人的眼角绽放出花朵——鱼尾纹。在周末的菜场里,我找到了平静与欢喜。时间它如此冷然,又这样温情脉脉。它在餐桌上流转,它在指尖飞逝,它不长不短,足够我们珍惜留恋。留住它的方式,唯有抓住当下。
小周陪我散步,聊到将来,他说,我将来会生活得很幸福,你放心。比起“将来会有出息”,“获得幸福”更让我安慰和踏实。
护城河潋滟的水波中,红叶李漫天的花雨下,桃花醉人的粉腮旁,春天如约而至我的小城。
你好,春天,你早,小城。你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