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笑了 ——陈曦霞
二毛笑了
作者:陈曦霞
小陈老师晚上回家,我控诉花花今天又将毛毛带跑跑摔跤了,花花不肯我摸二毛脑袋死活要拆散我们还蹭了我一裤腿的狗毛,等等等等。小陈老师边看手机边回复一句:打它。只要不打死就行。
我问他:你怎么没有事情和我分享呢?
小陈老师一声叹息:我白天要带班上三十多个孩子,晚上回来,你比一个班的孩子都闹腾。
我知道的,如果他真的嫌弃我烦,他不会敲我房门进来听我唠叨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他讨厌听到人与人的八卦,倒是喜欢听家里狗狗们的故事,甚至能比我更快的代入狗狗们的精神世界。
二毛在车祸中除了失去了视觉,其他方面的机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比如狂吠。一旦花花看到或者听到风吹草动叫起来,二毛立即随后发出脆生生的“旺旺”,掷地有声。有时夜间甚至只听到它独自的叫声,清脆,谈不上有多悦耳,但声音里十足的底气每次都让我有种莫名的欣慰。
之前二毛没瞎的时候我并不会花时间陪伴它们,我会因为它们总是冷不丁跑出院子追着路人狂吠而恼火,甚至有点讨厌它们。现在,二毛瞎了,任什么人都可以抚摸它的脑袋,它变成了一条乖乖狗,花花没有了二毛的带动,按照它自己愚笨的本性,只是追着人叫唤几声,倒也不让我们担心了。
唯一让我恼火的是,二毛毕竟是只狗狗,它瞎是瞎了,但向往外面的心显然未死,或者说,动物的本能让它并不能因为眼瞎了而变得佛系。对,它只是看不见了,又不是其他地方也残疾了。每天早晨和傍晚我带它和花花到屋后的大路上溜达,二毛在被路边的一草一木吓得一惊一乍的同时,不忘用它特有的嗅觉来判断哪些是它上次画出的领土区域,又有哪些是外来同类留下的痕迹,当然,还有一些只有它们狗狗才能嗅得出的关于荷尔蒙的气息。
花花见到它们之前的那位狗朋友了。它是二毛的亲妈,住我家隔壁的隔壁。养它的老妇人去年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外来干活的老头,估计也是饿一顿饱一顿的,这狗便成了半条流浪狗,要么在路边垃圾桶里翻找残羹,要么满村挨家挨户门前走过,看能不能讨到一点剩饭。去年年底,它是什么时候开始进我家院子的我没注意,在我见到二毛和花花和它厮混在一起时,它显得非常镇定,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
二毛是它的亲儿子,通过我数次的观察,二毛对这比它还要丑的狗狗表示热情,并非儿子对母亲的热爱,只有一条狗狗对另一条狗狗的热情,而二毛的妈显然也不是为了来探望它的儿子才登我家的门,它每次都是非常明显地敷衍着花花和二毛的热情,表示着一条浪迹天涯的自由狗狗对困于囹圄的圈养狗狗应有的怜悯,然后,能吃到的狗粮一粒不拉一扫而光,吃饱喝足就出门,并不逗留。
今天早晨我带花花和二毛在屋后大路上溜达,花花看到了远远站着的二毛它妈。那是它们的朋友啊。花花迈着四条大长腿飞奔而去,让我恐惧的是,二毛也随之撒开四蹄直奔它妈而去——它断然是看不见路尽头那脏得一塌的狗狗,它只是感觉到了花花的奔跑,或是之前在路边嗅到的气味,或是是风中传来的某种讯息,瞎子二毛竟然跑起来了!
这还得了!?
在连声呼唤未果的情况下我也果断地撒腿就跑,好不容易追到了这倆狗东西,还好,还好,二毛它妈估计是被我们这前赴后继的架势吓到了,跑了。花花见我追来,审时度势,立即调头从我脚边溜过往回跑,二毛就不行了,它是个瞎子啊,转头就有点晕了吧,不知东西南北了,加上我的呵斥,二毛的尾巴瞬间耷拉下来了,拱着身子,站在原地不动了。
它一定是非常委屈。一般情况下用来形容委屈的“眼巴巴”在二毛脸上没法体现,因为它一只眼球掉了,一只眼睛也瞎了。它的委屈体现在它的肢体上,畏惧的,畏缩的,不知所措的。
我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我蹲下来,抚摸着它的脑袋,告诉它:二毛啊,你不能跟着花花这么跑,花花是个傻子,它没分寸,你又看不见,这么在路上跑,会迷路的,会掉沟里出不来的,更可能会被车撞的……我真正想说的是,你能活下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再被车撞一次,估计是活不了的。
二毛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它紧紧挨着我的腿开始往家走。到院门那里,我走快了一步,没注意身后的它,一抬脚,踢到了它,它受疼叫了一声,我赶紧弯腰揉它身子,安慰它。
二毛快活地摇着尾巴,咧着嘴笑着。它仅存的那只眼睛瞳孔放大着,是碧绿色的,在阳光下,像一枚翡翠。
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没有趟不过的流沙河。二毛笑着告诉我:哪有那么多日日笙歌,烟花也不过是瞬间璀璨;也不会一直是度日如年,日子熬着熬着就平淡了,就过来了,活着就要开心地活,哪怕我深陷黑暗,因为身边这些零星的温暖,我会雀跃,我会微笑,这就是活着的全部意义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