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堰烧饼——陈曦霞
丁堰烧饼
作者:陈曦霞
前两天,《扬子晚报》副刊的一篇《如皋烧饼》引发了一阵小骚动,圈内朋友们纷纷点赞,文章的第一句“如皋人的一天是从一个烧饼开始的”引起了众多的共情。文章的确是篇好文章,其中对烧饼的食材有研究,对烧饼的做法有探究,而借助一些看似平常的描述更是托举出了厚重的抒情主题,的确是一篇佳作。
——怎么说我都不好意思来点评这篇文章,是我自知自己是很难写出这样的作品,而且说实话,我对烧饼并没有太多感情,换个说法吧,从小到大,由烧饼带给我的亲情啥的几乎没有,但并不妨碍我去欣赏美文,并由此想到了我身边的丁堰烧饼。
丁堰隶属如皋市辖区的一个小镇,历史悠久。如皋有烧饼,丁堰自然也有烧饼。很久以前,古街上就有着烧饼铺的,自然是炭炉烧饼。我家住在“城乡结合部”,就是说,进一步是街道,退一步就是乡村了。那时候祖母尚未老,她会在自家的柴火灶上给我烙锅饼,蒸馒头,花钱去街上买烧饼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来说显然是奢侈的,不值当的。所以对于烧饼的概念,儿时印象并不深,倒是长大后在小镇一家国营单位上班后,工厂对门的一家烧饼店让我有着印象。
记忆中这家位于小镇西首的烧饼店连个店名都没有,但工厂上班的人大多会在这家烧饼店买烧饼,吃早餐(烧饼配小馄饨)。我父亲和烧饼店老板老冒是朋友,上世纪末,每逢家里的责任田收割耕种,我父亲要请拖拉机驾驶员吃早饭的,他会差我去这家烧饼店买烧饼,不仅是因为有了烧饼就有了“早茶”的客气,还因为老冒总是会额外多给一只烧饼让我带回家。父亲倒不是存心占老冒便宜,平时烧饼店里的水、电方面的安装、维修等都是我父亲免费亲力亲为,他与老冒的友情在这样的有来有往中维持了多年。
老冒的烧饼店生意很好,烧饼做得好吃是一方面,待人接物不卑不亢也是回头客络绎不绝的原因。后来,老冒老了,生病了,去世了,子承父业,烧饼店里做烧饼的变成了小冒。烧饼的味道好不好,我现在似乎没有印象了,但小冒的为人和老冒有点不一样,对人的客气显得稍微刻意了些许。小冒和我父亲也是有交往,不知道是因为年龄相差的原因还是别的,他们二人的友情明显淡了。
现在小冒应该老到老冒的年龄了,那个烧饼店早就关门了,听说他已经去江南他儿子那里享福去了。
我对烧饼一直没有情有独钟,可能是受到了我父亲的些许影响。父亲总是觉得烧饼干干的不怎么好吃,不如馒头来得酥软,更不如包子来得肥腻。经历过饥饿年代的老人家更注重实惠。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一切都在发展和变换。这几年,丁堰街上多了好几家烧饼店。前几年有三位年轻人在小镇中间地带开了一家“北京烧饼店”,是用烤箱烤饼的,没有传统炭炉烧饼的那种千层的擀压,更没有萝卜丝加油渣的馅儿,很有些“方便面烧饼”的感觉,是和炭炉烧饼不能同日而语的,完全属于速成的简单做法,成本低,所以价格只有传统的炭炉烧饼的三分之一,着实吸引了小镇内外一大帮习惯或者需要买早点的顾客。那一阵子,为买这“北京烧饼”大家竟然到了排队等待的程度,更有甚者还会为谁插队了吵上几句。
三位年轻人钱是赚了,也是忙得够呛。
俗话说:开店容易守店难。不知道是这几个年轻人真的事情多,还是不能吃苦,一两个月后,“北京烧饼店”就处于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了,来买烧饼的人吃个闭门羹,一问,说今天没见开门,第二天,再来,还是关门落锁,第三天再开门时,前两天来的那位食客就没见再来买烧饼了。一个,两个,三个,客流量就是这样慢慢慢慢流失了。没多久,“北京烧饼店”真正关门了,小镇自此再也没了至今都不知真伪的“北京烧饼”了。
今年我换了新工作,每天要路过小镇东首。工商银行旁边有家早餐店,记忆里是有些年头了,卖烧饼油条麻团豆腐脑小馄饨。是懒得在家动锅做早餐图个方便还有其他一些原因,我开始每天早晨上班途经那家早餐店时停车,买烧饼。扫码付款时得知早餐店老板姓“葛”,就叫他“葛家烧饼店”吧。
葛家烧饼店的烧饼和其他丁堰烧饼差不多,炭炉烧饼,大大的,厚厚的,里面加了萝卜(或韭菜)、葱末、猪油渣等馅儿,揉好了劲道的面团,包好,擀好,外面撒上一层白芝麻,老板用水盆洗手,托起烧饼,弯腰,将烧饼依次贴到中间燃着炭火的炉灶里,一只又一只——所以,我发现但凡做烧饼的都不能太高个,那持续的弯腰贴烧饼,个头高的吃不消啊。葛家烧饼店老板应该有了五六十岁年龄,就是矮矮的个子。老板娘个头倒是显得比老板还高点,虽说也上了年龄,但皮肤白皙,笑容可掬的模样。
每次我都是将车停在他家烧饼店门口,不熄火,下车,一手指烧饼炉,一手拿手机刷二维码付款。一来二去,老板和老板娘都知道这辆“小白马”一旦停在他家店门口,就是赶着要买一只烧饼然后赶着去上班的那个女人,他们会赶紧停下手里的活,一个用手试探着拿一只最热乎的烧饼,一个拿好纸袋子过来包好,再用塑料袋装好,理好袋子提手,递给我。
整个过程也就一分钟的光景,我们之间无需对话,干脆,利落。对,我现在上班日的一天,也就是从这一个烧饼开始了。
那天早晨,我又是老时间老地点到了葛家烧饼店门口,下车,刷卡,葛老板在一旁的油锅边炸油条,看到我来了,对老板娘说:“拿那个长的”。我知道那种长烧饼基本都是客户定做的加料烧饼,与我平时买的那种普通的圆烧饼价钱不同的。这样的福利让我心生感激。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烧饼口袋,我点头示谢,一抬头,看到我车前停了辆电瓶车,目测我开向前稍微有点挤着了。愣神的那一会儿,葛老板小快步跑过来,跑到电瓶车边,推开电瓶车,示意我:“可以放心开过去了。”
第二天,我早到了十分钟,进了葛家烧饼店里。店里恰好没有其他食客。我坐下来,要了一碗豆腐脑,一个烧饼。从里屋走出一只黑白花狗狗,胖胖的,直接躺在了我的脚边。
“它不咬人的,谁都可以撸它的。”老板娘见我边吃早点边笑着看着狗狗,走过来,坐到我对面,对我说明着。“我家这狗三年了。一年前,不知道它突然得了什么怪病,全身都没法动弹,不吃不喝四十五天,硬是被我用针筒吸着牛奶灌活了。”老板娘怜爱地俯首看着狗狗。
一旁正在擀烧饼的葛老板接过话题:“当时这狗一直流口水,我们弄了干毛巾垫在它嘴巴边,一个晚上下来,毛巾湿透了。对,我们也是觉得它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了。第三天我觉得它应该差不多快死了,可以埋了,我都为它挖好土坑了,结果它抬眼看着我老婆,长叹了一口气,眼泪下来了。”
坐在我对面的老板娘眼圈眼见着红了,她说:“我不甘心啊,我掐了块指甲大的肉塞进狗的嘴巴,看到它在拼命下咽着,我就知道它想活啊,一开始我想着熬点米粥汤灌吧,后来一想,直接买牛奶灌吧,还真给灌进去了,没死,活过来了。它爬不起来,我就用一只纸箱子剪开四个洞,让它趴在纸箱上面,四条腿蹬着地,用力撑起自个儿,我们给它喂药,抱着它、拉着它像小孩学走路一样走。对,就是你说的,等于我们在为它做康复训练。结果,它竟然恢复了!现在它身体好着呢。”
葛老板笑了:“现在就是稍微嫌胖了点。”
豆腐脑入口即化,烧饼有点烫,佐以这样温暖的故事,慢慢细嚼慢咽,我吃出了丁堰烧饼真正的香,品出了丁堰烧饼真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