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看戏
陈煜
记得小时候,村称之为大队。父亲在邻大队做老师,我便在那儿上一年级。
一次放学,父亲说要参加晚上的政治学习,让我先回去。排队刚出校门,大伙儿就像从笼子里钻出来的小鸟,叽叽喳喳,撒了欢儿向前跑。有的没有书包,夹着两本破书直往前冲;有的一手拎着裤腰,一手拖着长长的书包带子在后面追。我揩了揩鼻涕,像个没头的苍蝇瞎跑着,书包有节奏地拍着我的屁股,两本薄书在里面欢快地跳跃,仅有的一支铅笔在铁皮文具盒里“夸嚓夸嚓”地响着,催促我不能落在后面。
远远望见大队晒场上搭着个台子,一群人围在台前。我跟着大伙儿气喘吁吁地冲到晒场,屁股被文具盒打得疼极了。
“看!孙悟空!”“真的是孙悟空!”在七嘴八舌中,我发现一只猴子蹲在台子的角落里,脖子上套着一条铁链,它根本不看我们,正专心致志地咀嚼着什么,小嘴快速地一张一合,津津有味,样子和前不久在我大队晒场看到的动画片电影《大闹天宫》里的孙悟空简直一模一样。
“孙悟空本领那么高,可有时候真可怜,不是被五指山压着,就是被铁链子拴着。它为什么不飞起来?那样的话人们怎么可能抓到它!金箍棒会不会还藏在它耳朵里?也许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没收了,不然它一棒下来这个台子肯定会被砸个粉碎,台子上的这些人肯定会一屁股坐到地上,捧着屁股喊疼,那肯定很好玩。可把台子砸了我也就没戏看了……”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猴子,心里胡思乱想。
一声吆喝,猴子围着台子转起了圈,它手里多了顶黑礼帽,一会儿戴到头上,一会儿扬在手里,对着观众做着各种鬼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我和小伙伴们跟着猴子围着台子转,有几个嫌拎着书包太麻烦,随便把它扔在了台子底下。
台前的长凳多了起来,有几个为了谁的长凳在前面谁的长凳在后面以及长凳之间的距离吵了起来。天色渐渐暗下来,台柱上的汽油灯照得晒场亮得刺眼。
节目开始了,台下慢慢安静下来。我挤到台前,表演者请上两个小朋友,让他们拉住一块花布的四角,用一只竹编小簸箕盛着米倒进花布里,随后,巴掌大的小簸箕在花布上快速炒着,雪白的大米在空中飞溅,在布上跳跃。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中,大米变成硕大的米花飞爆着。台上的两个小朋友每人抓了一把炒米花得意扬扬地吃起来,我扬起双手,咽着口水喊道:“我也要,我也要。”表演者走到台前,把炒米花倒入我手中,我迫不及待地捂入嘴里,啊,真香!有几粒调皮地从我手中跳到台上,我一粒一粒捡起来,放进嘴里,不用嚼就化了,顺着口水流进肚子里。
表演者又拿出一只大盒子,把盒子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把桌上的一团彩带高高扬起,轻轻放入盒子里,慢慢关上,打开后还是那一团彩带。他掏出一只打火机,点燃彩带,火花直往上窜,他立刻迅速关上盒子,又迅速打开,燃烧的彩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盒彩纸包的糖果。孩子们见了都拍着手又叫又跳。表演者抓着糖果向台下扔来,大人小孩把手伸得老长,都想接住。我看见一只糖果落在我身边,忙弯腰去捡,结果抓了一把泥。旁边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孩哭丧着脸喊道:“我的钱没了,我口袋里的一分钱没了!”
不知不觉,表演接近尾声,观众陆续离场,我忽然发现周围没有一个熟识的人,这才想到回家。我快速地在回家的路上奔跑着,书包毫不留情地拍打着我的屁股。路上空无一人,可我总感到有个人一直跟着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我的影子。我跑得快,它跟得快;我跑得慢,它跟得慢;我停下来,它也停下来;我用脚跺它,它竟毫不躲闪。我泄了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跑。抬头望望天空,月亮轻盈地飞着,她像家人一样慈爱地注视着我,我多么希望她能飞下来,把我紧紧搂进怀里。
月光中,我忽然看见一个人,佝偻着背,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我的心砰砰直跳,快从嗓子眼蹦出来。那个人显然也发现了我,转过头远远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我……”我支支吾吾地不敢向前。“你是谁家的孙子?”“我爷爷叫陈万华。”我鼓起勇气说。“原来是‘细木头’的孙子。看戏的吧,我送你回家。”那个人笑着说。
爷爷排行老二,老实木讷,逆来顺受,因此有了“细木头”这个绰号。我见那人认识爷爷,喜出望外,忙奔上前,把小手伸了出去。那人用粗糙的大手牵着我,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我抬头望着月亮,她笑着望着我,也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那人把我送到爷爷奶奶的茅屋前,大声喊着:“‘细木头’,开门,‘细木头’,开门……”爷爷奶奶开门后,连声说着谢谢,而我,当爷爷把我抱进怀里时,便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