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嫩 ——陈曦霞
冷 嫩
作者:陈曦霞
三人一起吃饭。一个盱眙的,一个贵州的,还有一个,如皋的。
窗外是一望无际金色的麦地。饭桌上聊的自然离不开食物。盱眙的先开聊:“地里的蚕豆已经老了,嫩蚕豆没了。我们小时候2分钱买一小杯煮蚕豆,藏在裤子屁股后面口袋里,馋了摸一粒出来放嘴里砸吧砸吧,一小杯煮蚕豆能吃半天,那个香啊。”
“也就是这个麦子快收割的时节吧,有一次家里人在地里从早晨忙到天黑,吃晚饭时才发现一天没见我了,到邻居家找,满村子找,河边找,水井里找,都没找着。最后,在放下蚊帐的床上找到了睡着了的我。脸上嘴巴上都是紫色的——在桑树上摘桑葚吃饱了。”如皋的也是70后,那时候农村的孩子大多是放养,家里大人们都忙着地里似乎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是没有时间管孩子的,只要孩子没丢,没病,冷点热点饿点,孩子们自个儿能解决。
盱眙的说:“那时候我们去地里偷瓜……小时候谁没有偷过瓜摸过果啊?!有一次我赤脚奔跑,被路上倒着的一个铁叉戳中了脚底板,那个鲜血淋漓呀……”
如皋的打了个冷颤:“疼吗?”
“不疼。”盱眙的风淡云轻。
贵州的是90后,生在大山长在大山。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稍显贫瘠一点的土地养育的孩子与平原孩子的成长轨迹是有区别的,对童年的回忆竟然与70后的盱眙也有着重叠部分:“我们小时候将成熟的玉米棒丢在柴火灶的余火里,玉米粒不一会儿就被烤得噼里啪啦爆起来了,像玉米花。守在灶膛边的我们手忙脚乱捻着玉米花往嘴里塞,对了,这麦子也是可以掐下来丢柴火里烤熟吃的。每次我们都是吃得满嘴乌漆嘛黑的。”
想到灶膛里还能烤红薯烤土豆,想到当年吃得无比狼狈无比陶醉的自己,三人一起大笑。如皋的转头看着外面田野中将熟未熟的麦地,脑海里跳出了两个字——冷嫩。
清明节过后,麦子借着和煦的春风,生长迅速,夜晚的麦地里甚至可以听到麦秆拔节的声音,之后是扬花授粉,长长的麦穗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小麦灌浆之后,麦粒里的糖分还没有转化成淀粉,此时的麦粒鲜嫩甜美,农人摘下麦穗,在大铁锅里炒熟,然后上石磨揉制,去壳去皮,只留下嫩绿的麦芯,幽香迷人,入口咀嚼,软糯香甜,韧劲扣弹,劲道爽口,一不小心,创制了一道美食。
盛产小麦的黄河两岸及北方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美食,叫法不同。在江苏如皋及周边地区,这样由嫩麦冷透而成的美食,叫冷嫩。冷嫩,冷嫩,看着听着就能感觉到具象的翠绿和鲜美。
都说冷嫩这种食物的起源是过去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当饭充饥延时续命的,缸中已无一粒米,麦子尚在田地间,没办法只能用尚未成熟的麦子来救急。其实,将要成熟的麦子做成冷嫩吃是很不划算的。老百姓有句谚语:一碗冷嫩三顿粮,意思就是做一碗冷嫩的麦子,成熟后可以当三顿饭的粮食,可见将未成熟的麦子做成冷嫩在过去也是不得已的行为。
现在的冷嫩已经成了一道时令美食,价格不菲。
如皋当地人喜欢用韭菜末炒冷嫩,由韭菜的香冷嫩的鲜水乳交融,是味蕾上散开的奇美感受。其实冷嫩已经被食客们开发出更多的吃法。将冷嫩和以喜欢的调料,上笼屉蒸,蒸好后待其凉透后食用,香味更浓郁,口感更爽弹。还有一种吃法更简单:买回来的冷嫩用适量白糖拌匀后,放入微波炉加热三五分钟,甜美鲜嫩。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其他吃法,五花八门,各显神通。无论哪种吃法,都比不过这样不加修饰的操作:直接将买回来的冷嫩屑捏成团,一口一口的咬食,细细咀嚼,幽香留齿,甜美润喉,那才是冷嫩最本真、最地道的品尝方法。所谓“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实的烹饪方式”不过如此。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冷嫩由嫩麦芯加工而成,算起来还属于粗粮,麦壳麦皮难免会有些微残留,口感比不得精加工的面粉,现如今的年轻人大都是不喜好的。更有甚者有些人吃了冷嫩还可能会有轻微过敏,多食容易伤胃。冷嫩虽好,只能各取所需。
无论是青蚕豆,还是烤玉米,抑或是冷嫩,品味的都是乡愁,想念的都是无法回头无处着陆的逝去时光。
冷嫩时令性极强,上市前后算来只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早了麦粒过嫩,浆汁尚未凝固,摘下碾压,肯定不行,晚了麦子熟了,麦粒过硬也不成。
今年已经晚了,明年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