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会忘记 》 作者:陈曦霞
我怕我会忘记
作者:陈曦霞
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更新公众号了,没有写随笔了。这段时间看似在学习,看到了差距,羞于动笔,其实主要原因还是这个夏天太热了,热得我下班后钻进房间躺上床就不想动弹,只想听听音乐,刷刷小红书——我承认,我也是个俗气的凡妇,好吃倒不一定,因为怕生病,得保持体重,懒做是真的,除非迫不得已。
是什么又让我今天开始动笔了?是学有所成了,还是突然想着奋发图强了?都不是。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太多小细节堆积于胸了,不记录下来,我怕我会忘记。
时间是把杀猪刀,屠杀当时的事实,也剁碎过往,扔在走过的沟沟壑壑,再拼凑,总是面目全非。年纪越来越大,我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患上阿尔兹海默症,忘记过往,忘记现在,忘记她,他,你,忘记我。有些美好,当初以为会铭刻于心一生一世,走着走着,就算偶而还会冒出来,终归是淡了颜褪了色,而有些放不下的恨,在夜深人静时一次次反刍,总是无法压制,我想,也许还是遗忘的时长未够吧。
十指翻飞在键盘上,类似于一种舞蹈,本能地用指尖将心事和记忆画成屏幕上一个个汉字,又类似于此刻的自己是一位所向披靡的统帅,在文字里排兵点将,组合成自己想要的图腾。
其实都不是,还是絮絮叨叨,是想留下记忆里的那些美好的点点滴滴,给未来的自己,给感兴趣的别人。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但无人活在真空,总能隔着浩瀚洋面看到远处的繁华,也总能有人愿意回眸凝望在时光碎屑中挑拣奇异砂砾的我。
这个蝉声如瀑的夏天,每天陪伴我的除了灼日,就是一身黏糊糊的汗水。最享受的快乐是每天下班洗澡后陪着二毛和花花在屋后的路口看西北失火的天堂,碧绿的稻田,看高耸的水杉树,和树干上小小的知了壳。
二毛的眼睛已经瞎了一百来天了,它似乎已经适应了它世界里的黑暗,熟悉了屋前屋后的路,和拐弯口。看它胸有成竹在路上走着直线,到拐弯口顺利转弯,我们几乎以为它的眼睛能看得到,哪怕是微光。而一旦有车路过,发动机的马达声会让它瞬间惊慌失措,它慌不择路往一边跑,是知道总归不能在原地,路边哪怕是草丛,哪怕是沟壑,也比路中间安全。等车子开过去很远了,它在我的呼唤下,循着声音歪歪扭扭一路跑过来,一头扎到蹲在地上的我的怀中。
每天早晨,稍许有一点凉气,它会趴在厨房门口,吐着粉红色小舌头,笑眯眯看着(仿佛)我,每次总能让开车离家上班的我迟疑两秒钟——不如在家陪陪它们吧。
它是知道我要去上班的。听到我走进车库,他不会跟着去。那天早晨我孩子他爸带它去送垃圾,我经过,它站在我孩子他爸脚边,咧着嘴巴,吐着粉红色小舌头,碧绿的右眼看向我的方向,拼命摇着尾巴。它是看不到摇下车窗也在对它笑的我的,只是知道(听到)这车是我开着的,知道我在车上,知道我是上班去了,知道我要到傍晚才能回家。
傍晚,等我在车库停好车,二毛会踮着四只小脚,按照它记忆里的路线,小心翼翼跑到车子左前方,等我打开车门,等我开心地呼唤它们的名字,和花花一起扑腾着热烈欢迎回家的我。花花会在嘴里衔着块肉骨头或者树枝抢先拦在车门外让我摸它脑袋,瞎子二毛则是乱七八糟地划拉一阵子,草草结束欢迎仪式。
天气太热,二毛和花花也没什么胃口,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应该还是不太饿,不能太惯着它们,饭盆里保证有狗粮就行。但我们还是从我们日常吃的荤菜里分一些给它们充饥。小陈7月底去西安旅游,去体验兵马俑、华清池和不夜城的人山人海。家里正常气温都在38°以上,西部地区气温估计要好点。他急急归来。我问他咋不在那里多玩几天,他说怕二毛和花花在家里饿死。他是不放心我父亲一人在家自己都不好好做饭吃饭,更遑论好好喂狗了。
周末早晨我惯例给他烙饼,小陈起床后开始吃早饭,自己一口饼,再扯下一块,一分为二,几乎一模一样大小,将饼凑到二毛嘴边,二毛来者不拒,囫囵吞枣;花花迟疑半刻,也给面子,慢慢吃掉。如果遇到喂肉时花花去咬二毛,小陈会严肃批评花花,必要时甚至会给它一记爆栗子。反之一样。
小陈总是这样公平公正,不偏不倚。我做不到。
二毛仰着小脑袋,看着小陈的方向,是的,那姿态,就是凝视。小陈伸手凑到它那只碧绿的眼睛前上下摆动,二毛不躲不闪,还是保持着那个姿态,哪怕小陈的人已经偏移到了旁边。
“也许哪天它就能看见了呢。”小陈悠悠地说。我也是希望有奇迹发生,哪怕是想想,都能让我对二毛的心疼少一点点。
其实,这个夏天,在我身边的不仅有二毛和花花它们两只狗,还有李姐家的柯基犬奶茶,和它生下来的八只小奶茶。还是我们的交际圈有点窄了,广告发布出去,只有一个朋友决定领养一只小奶茶。一开始是相中的一只淡色花的,结果在最后挑选时移情别恋,调换成另一只深色花的。也就是瞬间的决定,但小狗仿佛冥冥之中有感应,那只淡色花的小奶茶爬到台阶上,趴在我脚面,拼命舔着我的脚背,仿佛在说:选我吧,选我吧,我会很乖,我会很乖……
那一刻,我差点哭起来。我不能。
奶茶在它八个孩子还没有离家前,先被另一户人家提前领养了。那户人家本来有一只狗,奶茶有了作伴的。但数日后,奶茶又来到了李姐家——不是逃,因为过了两天,第二个主人来到李姐家,奶茶又跟着他走了,它只是回李姐家看看,看看它的八个孩子还在不在,好不好。奶茶原本滑溜溜漂亮的皮毛被剪得坑坑洼洼,皮肤松弛,更可怕的是,搞了一身的跳蚤。李姐心疼不已,让我帮忙下单买了除蚤药,结果,奶茶又随第二个主人跑了,估计现在是被关严实了,一直没有再回来……
这个夏天,工厂门口不知道被谁丢弃了三只小奶猫,每一只都瘦得像狗尾巴草扎就的潦草玩具。小猫太小,但饥饿让它们不得不从吮吸母乳直接跨越到进食饭菜。饭菜都是残羹剩菜,它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上班日早晨的烧饼,有一半要分食给它们。幼小的兽类不能养活自己,天生知道去讨好人类,求收留,求喂养。只要看到我,只要我呼唤一声“米迷”,三只竖着小天线的狗尾巴玩具就从树丛里跑出来奔向我。在办公室窗户边,我看到它们在努力爬上低矮的冬青树,看向站在窗口的我,发出尖细的“喵喵”叫声。
今天来工厂,看不到这三只小猫了,也听不到它们的叫声了。我不闻,不问。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一切都是宿命。我不是毒妇,但我知道我无能为力,我选择铁石心肠,假装不难过。
花园边的路灯太阳能光伏板上,一只八哥站在上面,脑袋上翘着一撮毛,张着嘴巴,没有歌唱,在阳光下热得喘气;窗台上的小花盆里栽种的几株野草,生长缓慢,并未枯萎,都有着它们自己的名字:一年蓬,打碗花,鳢肠。
记录下这些鸡零狗碎,记录这终归要过去的夏天和终归要成为过去的一切,证明这个夏天我,还有它们,都还活着。他日重读时,会有焦躁,会有遗憾,会有伤悲,也会有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