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霞作品《幼吾幼,老吾老》
幼吾幼,老吾老
作者:陈曦霞
六年之前的秋天,我在小镇的一个休闲农庄吃自助烧烤。酒足饭饱后,我独自一人顺着农庄池塘边溜达消食。
秋天的农庄景色温暖而宁静。阳光和煦,香樟绿色中开始有了红色黄色的叶,水杉开始收敛夏日的郁郁葱葱,偶尔飘落几片细碎的叶片,像鸟儿的羽毛,轻柔而美丽。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边走边戴耳机听音乐,而是一路聆听树上鸟儿的啁啾。这样的天籁之音非常治愈。
倏忽,鸟语中传来了幼童的啼哭声,细小的,隐忍的,惶恐的啼哭声。顺着哭声,我快步向前,在前面拐弯处看到一个小孩,边走边四顾着,彷徨着,抹着眼泪。
小孩约莫四、五岁的模样,剪着西瓜头,面庞白嫩清秀,穿着印花牛仔套装,黑色小皮鞋。我跑过去,蹲下身子,看着小孩的脸:怎么了,宝贝,怎么哭了?
小孩抽啜着断断续续述说:我找不到我爸爸妈妈了┄┄
哦,原来是“只”迷路的小“羔羊”。我笑了,对小孩伸出手:不哭,不哭,来,阿姨带你去找爸爸妈妈。
大概我的长相不是太凶狠,不像狼外婆,小孩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泪珠,将小手伸给我,让我握住了那软乎乎的小手,跟着我慢慢向前走去。
我边走边和小孩聊天: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小孩一边抽泣着含糊不清说着自己的名字,一边用另一只没被我握着的手将松紧带裤子往下拉——这是要用实际行动来回答我的问题:给你看看,就知道我是男生还是女生了。
我的老天!!!!!!这小孩怎么这么实诚!!!!!!
我大笑着,及时阻止了小孩的举动。他(她)是男孩还是女孩不重要,重要的得赶紧带他(她)找到家人。
停车场边,小孩的爸妈也在四处顾盼。农庄并不大,小镇民风还算淳朴,不至于丟了孩子。
六年后的今天,看着窗外银杏树在秋风的吹拂下金蝶乱舞,想到那个想脱下裤子让我“鉴别”其是男生还是女生的幼童,我依然会忍不住扬起嘴角。孩子真的是天使,你想知道的东西,我会给你最真的答案。
而长大后的我们,早就学会了隐瞒,甚至欺骗,再也没有那样的坦荡和纯真了。
当我们老了呢?
前几天的一个傍晚,我在小镇散步。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天色昏暗,路灯刚亮,模糊的房子模糊的街道模糊的人影。对面走来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太太,手里提着一把雨伞当着拐杖,步履蹒跚。我们擦肩而过时,她突然开口,声音怯怯:姑娘,现在几点啊?
我看看身旁没有别人。老太太是在问我。我停下脚步,看了下手表:六点。老太太好像没听清我的话,又问了一遍。我提高声音再次回答她:阿姨,现在是六点钟啊。
老天天这次听清了,轻声喃喃重复着:才六点钟啊,才六点钟啊。
我弯下腰,靠近她,大声问她:阿姨,您怎么是一个人在这里?您家住哪里啊?怎么不回家?
老太太缓缓回答我:我家就住在这里啊,在四楼啊,我在等我闺女回家啊,她在服装厂,要到7点钟下班啊。
家住旁边小区,嗯,还好,不是迷路的。住在四楼,嗯,还能跑下来,说明身体还不算太差。等女儿下班回家,哦,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女儿陪她同住。
我问老太太:阿姨,您今天多大年龄了啊?
老太太回答我:我今年91岁了。现在才6点啊?你是个好姑娘啊,你是个好姑娘啊,谢谢你啊。
我早已经不是做“姑娘”的年龄了,但在高寿的老太太眼中,我还是个“姑娘”,而且还是个“好姑娘”。这样的“鉴定”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至于她谢谢我,我是受之有愧,我并没有为她做什么啊。
夜色中,我继续前行,但数次回首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停在路口,拄着雨伞,身材矮小,但并不佝偻,腰身挺直着。老太太行动迟缓,语速迟缓,显然,有着阿尔兹海默症的症状。91岁的老太太,家住小区四楼,等下班的闺女。夜幕四合,老太太是一个人不敢独自在家了,还是想着要在路口等下班的闺女一起回家?她今年已经91岁高龄了,想必她的闺女也已经年已古稀了。这样的母女相伴,是天伦,还是寂寞,抑或是凄凉?冷暖自知,旁人不可道也。
幼吾幼及人之幼,老吾老及人之老。我早就不是孩子了,也没有到耋耄之年,在目前这个状态,我想,也许我可以不念过往,不想未来,只需活在当下,把诗和蓝莓酱抹在荞麦面包上,用树隙里的冬阳织件外套,跟狗狗以及池塘边的野鸽子说说话,在白茶里倒进碎星星。如果爱着生活,无需用力太猛,不管我们是孩子,还是老人,生活一定比谁都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