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霞作品《傻子花花和瞎子二毛》

傻子花花和瞎子二毛

作者：陈曦霞

就算是一条狗，也是有它的尊严的，也是有它的名字的。我从来不叫二毛“瞎子”，虽然它的确是个瞎子，我也从来不叫花花“傻子”，说实话，它的确是有点傻里傻气。

一年半之前，小小的花花来到我家，有半年没开口，我们家里人都猜测莫非是要了条哑巴狗回来了。其实并不是。那时候的二毛还没有被汽车撞瞎眼睛，一山容不得二虎，同样，一个家里也难养两条狗，所以二毛一开始就对花花血脉压制，动辄就是扑倒撕咬，宣布主权：这个家不是我说了算，BUT，我们，吃的喝的玩的，我是老大！我说了算！你靠边站！

所以，一个孩子个性、智商、情商的形成大多与成长环境有很大的关系，基因这东西是有遗传，但后天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所谓“基因负责上膛，环境扣动扳机”。花花后来生得一表狗才，四条大长腿走路潇洒倜傥，黄白花毛色清清爽爽，奔跑起来尾巴长毛飞扬飘逸，那么好的一副好皮囊，但从小被二毛暴力镇压，导致它大概率是额颞叶受损，一双美眸漂亮是漂亮，就是呆萌又呆萌，鲜少见到顾盼生姿的时候。民以食为天，果腹肯定是狗生存的第一要事，花花小时候似乎一直活着觅食中，没有其他狗生目标。吃饭时花花永远要等二毛先埋头选中饭盆后才敢小心翼翼动口，喂零食时花花永远是叼起给它的那一份先跑出去，放下来，再赶紧回头来等领第二份，或者直接口中衔着一块，瞄到二毛不注意，赶紧埋头再叼起第二块飞速跑出门。

现在，花花已经快两岁了，它长得比二毛高大很多了，而且，二毛瞎了，谅它再嚣张跋扈，无奈两眼抓瞎，发挥实在是受到了影响，花花明显开始享受一些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红利”了：吃的，二毛得靠它的嗅觉和听觉才能判断食物的方向，花花直接就能快速得嘴；玩的，二毛本性就不喜玩具，花花一狗独揽所有球球，这只换了那只，嘴不暇接，常常是这只在院子菜地里，那个已经被它忘在了大路边的麦田里了。至于看家，二毛看不见了，全凭花花的眼睛和狂吠来判断外面的世界路过了什么人，什么狗，及时预警。

出了院门，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二毛纵然是两眼瞎，但它还是勇敢地不断探索，从大路的直线行走，转弯抹角，到不畏麦地里的沟沟壑壑，一步一叩首深一脚浅一脚横冲直闯，而花花呢？冲出院门的它先是撒腿狂奔，放飞自我，但往往不一会儿，它就会停下来，抬起头，左顾右盼，找寻二毛的身影，看到二毛在不远处摸索前行，它会慢下脚步，慢慢转悠，或者，如顽劣的孩子一样再狂奔回来，像一阵风一样掠过二毛身边，吓得二毛一激灵，却又无计可施。

它们的角色，不知不觉中有了错位。但从来没有见到花花仗着看得见就欺负二毛，毕竟，童年被压制的阴影根深蒂固了。而我更觉得是花花本性良善。

花花一直傻乎乎的，喜欢玩球，是自顾自地玩，永远教不会那种和我们的互动，但是，但是，但是，它一直想和二毛互动。每天它都会嘴巴里叼着它的宝贝球，低着脑袋，在二毛身边转悠，假装不小心蹭到二毛，调戏二毛，用“哒哒”的狗蹄声诱惑着二毛：哥，哥，来啊，跑起来啊，来追我啊！在它三番五次的挑逗中，二毛也会忍无可忍龇牙咧嘴追着花花一阵奔跑，一阵怒吼，奈何自己两眼瞎，也就那么一两个回合就兴趣索然。但是，花花，包括我们，都已经非常满足了——在二毛的追咬中，仿佛它从来没有瞎，也仿佛看到它的活力。二毛的眼睛被汽车撞瞎了，按理说不是好事，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的我们，包括花花，都越来越享受这样一个傻子加一个瞎子的组合了。

蛇年春节假期，是我陪二毛和花花时间最长的一次。每天，更多时候，它们都是睡着院子里。它们偶尔会一起睡在我特意为它们准备的一张圈圈毯上，更多时候，二毛要么睡在放在车库我父亲鞋架边的它的小窝里，要么斜着躺在圈圈毯上晒太阳，让花花无处可躺。花花不睡我们为它准备的狗窝，也许是觉得像小房子一样的狗窝是个囚笼，它有被桎梏的感觉，它要么蜷在墙角边，要么躺着堂屋沙发底下，丝毫不在意凛冽的寒风和地面的冰冷。

二毛瞎了，看不到任何让它狂吠的人和狗了，它的脾气比之前好太多了，所谓眼不见为净吧。花花是傻，从来不会去和二毛争抢什么，更不会与外面的狗恶斗，反应是慢点，但不耽误它看家护院啊，还是一条让人喜爱的好狗啊。所以，所谓瞎子和傻子，不一定是不幸福的。人之所以这么苦和累，就是看得太清了，活得太明白了，过得太精明了，计较得太多了。

狗的世界我们人类不懂，它们彼此之间懂。它们有吵架，有打架，也有面对面无声的交流，我们无法知晓的沟通。我只能通过表象来判断它们是不是开心和快乐，毕竟它们的寿命不会太长，它们陪伴我们的时间不会太久。瞎子二毛让我心疼，傻子花花也让我心疼。我喂它们食物时恨不能用电子秤平均分配才好，和它们亲昵时一定不会摸了这个，不摸那个，尽量一碗水端平。我承认，我可以私下里对二毛好一点点，但我也会顾忌花花的感受，当面喂它们零食时，我会先给花花，再给二毛，给它们摸头杀时也是先摸花花的脑袋。估计它们也是能感受到我的疼爱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能和平共处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美好的时间总是如白马过隙，飞逝而去，过年的喜庆随着鞭炮声的逐渐销声而匿迹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而二毛和花花的世界，还是这样，院子，菜地，麦地，和充满未知及风险的世界。我家与我哥哥家之间有一条三十来米的小路，每天我带着二毛和花花在这条小路上无数次来回。今天下午，阳光逐渐明朗，风起，有点冷，我和我嫂子站在她家厨房里聊天，花花和二毛一如往日在外面走廊上等我，也许是等的时间有点长了，它们不耐烦了，一起起身往家走。我在窗户边看到两条狗一前一后走到小路中央，不禁高声呼唤：唉，唉，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人┄┄

花花和二毛同时停步，不约而同扭头回望我。阳光温软，风吹动池塘边芦苇，花花的眼睛清澈，二毛的神情期待，如此美好的画面，瞬间镌刻于我心，让我心头一暖。岁月静好，不过如此吧。算了，就这样吧。